這一次,我要堅定地走自己的路。
江初夏做夢也不會想到,我敲開夢想大門的第一粒石子兒,就是她。
下鄉之前,我特意去黑市淘了一本養豬技術手冊。
這些日子我憑著書裡的養豬妙招,人雖然越曬越黑,豬卻越養越壯,在年底養殖能手比拼中勇奪第一。
村長樂得合不攏嘴,一高興就答應了我的苦苦哀求,同意推薦我報名參加電影放映員招錄。
上一世後來,腿部持續惡化讓周鳴華無法繼續與家裡相抗衡,妥協回了部隊大院。
我也自此被困家中,唯一的看外面世界的機會,就是大院裡節慶時放的電影。
雖然寸步不離地伺候癱瘓在床周鳴華,我十次裡隻能看上一兩次,但它讓我看到外面世界的精彩,是我絕望生活裡唯一的光。
這次,我要讓這光照亮更多的人。
Advertisement
拿好推薦信和報名表,我踏進了電影公司。
曾經無數個睜著眼的黑夜,《多瑙河之波》照進我的夢,也照亮我的心。
感謝上一世的我,想方設法跟來大院放電影的女兵,學了不少電影放映和設備維修的知識。
果然,這次我很順利地通過了電影放映員的面試。
隻要再經過簡單的培訓,就能將夢想的種子送進廣袤的農村大地。
可江初夏如附骨之蛆,又一次捏碎了我的夢。
第4章 4
她匿名電影公司舉報我作風不正,說我在鄉下亂搞懷孕了,不配參與“萬場電影送下鄉”的光榮任務。
真是可笑,我下農村以後,每天圍著豬圈轉,除了那幾隻公豬,都沒見過一個男人,竟然也能被造黃謠。
那幾日暴雨泥石流,不僅山路被埋,連電報都斷了。
任務急迫不等人,加上我父母含糊不清地出面作證,等我知道時,電影公司已經將我從錄取名單上拿了下來。
“我姐那熊樣,還想去放電影?字都不認識幾個,別是想把放映機當榔頭使吧!”
“江迎春尾巴一翹,老子就知道她要拉什麼屎,還不是記恨老子把工作給了你弟,想報復?門都沒有,還敢拿剪刀,看老子不把她一輩子按S在農村!”
“多虧女婿主意好,一下就打在她七寸上了。也不撒泡尿照照,她也配?”
我懷揣著S豬刀進門時,我爸正大放厥詞。
周鳴華坐在輪椅上,寵溺地看著江初夏得意洋洋。
上一世,他也是這樣微笑著吩咐我打水給做小月子的江初夏洗腳,在她嫌燙故意將洗腳水打翻在我隆起的肚子上時,寵溺地安慰哭泣的她。
想到這,我胳膊一甩,S豬刀擦著江初夏鬢角嵌進了門板裡。
“狗東西,你她媽是嘴裡插了開塞露吧,一張口就知道拉!”
“以為誰都跟你一樣臭不要臉呢,還沒結婚就拉著瘸子鑽小樹林,天那麼黑也不怕折了他第三條腿!”
趁她嚇得兩眼發直,我“啪啪”給了兩耳光:“你媽沒教好你,我這個做大姐的來教!”
周鳴華氣得推著輪椅攔在我身前:“大姐,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爸媽也是聽人說的,就算弄錯了什麼,那也不能怪初夏呀!”
“再說了,蒼蠅也不叮無縫的蛋,你也得好好反思反思自己!”
呵,沒想到上一世經常幾個月不說話同我冷戰的寡言男人,替人狡辯時竟然也能這般伶牙俐齒。
我抬起手就要抽他,卻被我爸一拳錘到了門板上:“S丫頭,反了天了敢上老子家撒野。”
雨點般的拳頭砸了下來:“不要臉的賠錢貨,你知道他是誰嗎就敢瞎動手,鳴華要是掉了一根汗毛,老子要了你的命!”
江初夏也爬起來騎在我身上猛扇耳光。
我額頭上的傷口像決堤的洪水,殷紅的血源源不斷流下,胸口很快染紅一片。
眼前慢慢黑了下去,最後一絲光亮閃過,一個高大的身影如沉默的山,擋在我身前:“住手!”
第5章 5
“你為什麼會幫我?”
板車的顛簸讓我昏沉的腦袋有了一絲清醒。
前面拉車的男人怕磨破衣裳,光著膀子拉車,寬闊的脊背在日頭下閃閃發亮。
“都是一個村的,村長吩咐我照看好進城辦事的知青。”悶雷般低沉的聲音傳來,又很快歸於沉寂。
恍恍惚惚回到家蒙頭大睡,醒來時粘稠的小米粥正溫在灶臺。
我忽然想起來,還沒有好好向那個名叫嚴寬的男人道一聲謝,甚至連衛生院墊付的藥費都忘了給他。
罷了,等修養好身體再說吧。
接下來幾日,輕微腦震蕩讓我時不時有些恍惚。
剛要出門打豬草,卻發現牆角帶著晨露的豬草堆了滿框。
剛扛起扁擔要挑水,卻忘了水缸已是滿滿。
就這麼丟三落四地過了半個多月,我頭暈忘事的毛病才好了許多。
“迎春姐,快,我幫你煮豬食,一會兒咱快些去曬谷場,今晚要放電影!”
“三丫你先去吧,我把豬喂完再說。”
被人設計丟掉了好不容易求來的機會,我頹喪極了。
我忍不住一遍一遍問自己:難道命運真是不可改變的?
天色慢慢暗下去,夜風四起。
孩童笑鬧著往曬谷場跑,喧囂漸起。
看著天邊壓低的雲朵,我輕輕皺了皺眉頭:今夜有雨。
果然,這場雨來得又兇又急。
曬谷場剛剛支起了幕布,便被風吹得鼓脹如帆,似乎下一秒就要掙脫麻繩的束縛。
望著鄉親們、孩子們一雙雙期盼的眼,電影放映員將蓑衣頂在放映機上,開啟了新世界的序幕。
曬谷場上爆發出孩子們的歡呼聲。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卻發現,細小的藍火花順著雨水閃爍在倒片機鐵殼上。
“快閃開,變壓器漏電!”
我一把撞開放映員老李,隔著手套拉下了電閘。
“李哥,中場休息,您上去再講講收糧政策,安撫好群眾,給我十分鍾。”
說完,我飛快地從工具箱裡找出備用電線開始,檢修機器。
急促的雨水很快將我淋成落湯雞,我卻騰不出手來擦。
不知何時,一件巨大蓑衣撐起,將我和設備籠罩其下。
一抬頭,我看到嚴寬那張沉默的臉。
很快,我換好了備用電線,中場政策宣傳也正好接近尾聲,老李連謝都來不及說就忙手忙腳亂起來。
末春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隨著屏幕閃耀,曬谷場又繼續歡騰起來。
“我送你回去吧,前兩天剛受傷,著了雨再受涼就麻煩了。”沉默如金的男人忽然開了口。
我點了點頭,回去燒了一大缸熱水,脫下湿衣昏昏沉沉泡了個熱水澡,倒頭就睡。
等再次醒來,窗外的天亮了,沾滿泥水的衣服洗幹淨掛在院子裡,連昨晚用完空空的水缸也滿漾著水。
我恍然勾起了嘴角,看來家裡是進了個勤勞的田螺姑娘。
“迎春姐,快去大隊委,有人等你!”三丫火急火燎地闖了進來,拉著我就跑。
等我到了才知道,昨晚的電影放映員老李一直在等我。
“江迎春同志,鑑於前期考核通過,請問您是否願意加入電影放映小隊,將文明和進步的星星之火送向廣袤農村千家萬戶?”老李一臉嚴肅。
我驚呆了,愣愣地點了點頭。
老李眼裡很快蔓延出溫暖的笑意,他拍了拍我的肩:“昨晚我就看出來了,迎春同志不僅技術過硬,還有一顆閃閃發光的心!加油,好好幹!”
被人算計掉的機會,就好像從天而降的餡兒餅,又砸到了我頭上。
我忍不住又哭又笑,終於看到了前方改變命運桎梏的那一絲光亮。
那時的我並不知道,有些人惡性天成,就連那麼一絲微如螢火的光亮,都不放過。
第6章 6
我正式加入了電影放映小隊,跟著走遍了附近五個大隊十幾個自然村。
沒想到見到了回村探親的周鳴華他媽,刁豔女士。
上一世她看不上我,不許我叫她“媽”,隻能叫“刁女士”,這一世卻拉著我的手緊緊不放。
“迎春同志真是太厲害了,看這收糧政策講得多好,我一個老太太都能聽懂,還有電影也放得好,就是這種教大家養豬,接生豬仔的電影,才是我們老百姓真正需要的呢!”
“大家說是不是呀?”
身邊圍著的人紛紛點頭,高聲附和。
說著,她又翻來覆去地揉捏我的手:“乖乖,真是又漂亮又能幹,誰家能討著這麼個媳婦兒,那可真是祖宗積了大德呢!”
呵,上一世那些“你這個喪門星,不下蛋的雞,我老周家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讓你進了門”的嗷嗷叫罵,還猶言在耳。
我笑著抽出了手:“您過獎了,有您這樣和善的婆婆,您家兒媳婦才是有福呢!”
一說起這個,刁老太婆就打開了話匣子:“我那個不孝子,犟得跟頭蠢驢一樣,被小妖精迷了眼,什麼香的臭的都往家裡拉。”
“一進門肚子就大了起來,誰知道是不是早就不清不楚了!”
“挺著肚子擺譜,把我那傻兒子耍得團團轉,且等著,等回了大院看我不好好收拾她!”
看來江初夏那麼玲瓏的人,也沒能討到婆婆的歡心。
我笑著辭了她,誰知三個月之後,竟然又見面了。
我因技術過硬,被推選去電影公司深造半年。
這天我上衛生院拿藥,看見刁老太婆在大廳撒潑。
“順產,一定要順產!順產的孩子才聰明,誰敢剖腹產,老娘跟他拼命!”
江初夏躺在轉運床上痛得吱哇亂叫:“不生了,我不生了!”
周鳴華坐在輪椅上滿頭大汗,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才結婚半年多,就瓜熟蒂落了?
“周鳴華,你這個慫貨,老娘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想是痛極,江初夏叫得歇斯底裡。
抬眼看見我,她好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姐,救命,你幫我籤字!”
大夫說順產還是剖腹產,不能產婦自己決定,必須親人籤字才行。
刁老太婆拼命反對,我那好妹夫一聲不吭。
本不想蹚這攤渾水,可江初夏臉白如紙,氣息微弱,我實在狠不下心趁人之危。
念著血肉至親,我最終還是籤了字。
我沒想到,有些人就是那喂不熟的中山狼,逮著機會就會反咬你一口。
第7章 7
“迎春,可以聊幾句嗎?”
拿完藥路過小花園,我卻被周鳴華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