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現在,他還想打感情牌:「婉君,我們之間是有情誼在的。我隻是太喜歡你,我不想失去你……」
我把刀刃又離脖子近了一些,在我視角裡看不到,但應該是出了不少血的,因為很疼。
「殿下,好歹認識了多年,您是什麼人我清楚。我天生怪胎,這您也知道的。您不會覺得我下不了手吧?我對自己能下得了手,對別人更可以!」
9
成雅禾這會兒倒是比顧翊升都急:「別別別!你怎麼還真……」
我們就這樣走了出去,我頂著一脖子的血,當著圍觀眾人的面,對著皇宮的方向遙遙一拜,一副自責懺悔的模樣。
我隻是不理解感情,但這並不代表我不會洞悉、利用感情。
「罪人成婉君,有負皇恩,無顏面聖,特來退婚,再此拜謝吾皇。今日婉君以血還情,與二殿下再無瓜葛。」
我做這場戲是為了給聖上臺階,也是坐實了我的知情,陪他們一同演這出戲。如果陛下明白怎麼撫慰忠臣,就不會把顧翊升的罪過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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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莊子,成雅禾翻箱倒櫃地找藥:「你不是說你最惜命嗎?就這麼惜呀?當時刀刃要是再深一點兒,你就見閻王了。」
我理所當然:「安全的時候自己的命最重要,不安全的時候任何人的命都不重要。我最討厭被別人掌控,被別人逼迫。」
成雅禾眼淚汪汪,似乎有些感動,似乎又有些怕我:「你,要是今天他不放人,你不會真的……」
我仰著頭任她為我清理傷口:「不會啊,我打算要是他不放人就先S你儆猴,要是還不放,等你S了我就直接提劍S人,沒了你這個累贅,我S出去生還的可能性還是挺高的。」
我並沒有開玩笑,其實這真是實話。我和她之間,還是S道友不S貧道的關系。但成雅禾沒有生氣,雖然她裝得很生氣:
「你還真不如拿刀架著我。成婉君,你很討厭,你越來越討厭了。你讓我甚至沒有辦法名正言順地討厭你,這一點最討厭。」
我沒再說話,因為說話會牽動傷口,很疼。
成雅禾卻把我的沉默誤以為是另一種意思,癟了癟嘴,很不情願,但還是解釋:「你其實沒那麼討厭……」
我還是不想說話,但是點頭搖頭會更疼,隻好抬手拍了拍她的頭,以表示我收到。
其實我之所以沒有一開始就把刀對著成雅禾,是因為在危急關頭,她決定自己留下,讓我先跑。既然如此,我覺得我也不應該把刀刃指向她。
應該就是夫子教的,來而不往非禮也。
大概成雅禾也很懂得來而不往非禮也的道理,於是今天晚上,她悄悄爬上了我的床。準確點說,她幾乎是賭氣似的,把自己砸在我的榻上。
「成婉君,今天算咱們倆扯平的,我還是決定要討厭你!」
我閉目養神:「哦,那你們青州人還蠻特別的,大半夜跟討厭的人同床共枕?」
她往外挪了挪,盡量不跟我有任何肢體接觸:「那是因為我發現有人比你更討厭,你在我討厭的人裡都排不上號。」
旁邊多了一個人,我有些別扭。反正睡不著,不如多問她幾個問題,就當聽睡前故事了:「成恕君說,你之所以討厭我是因為吃了很多很多的苦,多到他都不好意思開口勸你了。」
成雅禾這個炮仗性子竟然也沉默了一會兒:「我是吃過很多苦,但是我討厭你不全是因為這些。」
我側過身去對著她,沉默地表示了我的洗耳恭聽。本來想閉上眼,想了想還是睜開了,我怕自己真睡過去。
「當年娘在青州和一個剛S了丈夫的寡婦一同生產,因為情況緊急,又人手短缺,兩人隻得共用一個產婆。偏偏產婆粗心,抱錯了你我。我在青州掙扎多年,長大以後流落到京城,偶然見過娘親一面,發現和我的面容竟有七分相似,這才上門相認,滴血驗親。」
她說到這裡又停了半天,問我:「這就是我當時上門講的故事,對吧?」
我一個對字還沒蹦出來,她就先搶了話,語速極快:「可根本就不是這樣的!」
10
「我娘……我是說青州的那個娘。從小她就對我特別好,就算家裡再窮,她也不舍得讓我做半點活計。我想吃什麼,想要什麼,或者想學什麼就算她從牙縫裡擠,也不會虧待我。」
「她總跟我說對不起,說沒能給我更好的生活。每到這時候我就抱著她,我說我才不稀罕什麼好生活,我娘就是世上最好的娘。隻要在娘身邊,每天都是最好的日子。」
「可是娘她病了,病得很重。藥好貴呀,隻吃了一個月就把家裡吃淨了。我得賺錢,隻要是給錢的活我都做。洗衣,跑腿,求人帶我上街打靶式賣藝,我連小偷都當過,就差沒去跪地乞討了。」
「後來實在沒有錢了,隻好赊賬,赊賬也赊不起了,我就上山,去懸崖峭壁,去最危險的那些地方採藥,再供給藥鋪,才能換娘的一劑藥。那麼高那麼陡的地方,有一次我摔下去……」
她其實不善於在人前吐露脆弱,心裡的不甘支撐著她說了那麼多大概就是極限了,於是略過了這些,也吞下了自己的眼淚。
「我還是沒能救回娘,她那天吐了特別特別多的血。她還是跟我說對不起……」
我已經猜到了,甚至不忍心她再講下去。「不忍」對我來說是一種新的情緒,我並不熟悉該怎麼處理這種感覺。
於是我接了過來她的話:「她向你道歉,因為當初是她換了我們兩個」
成雅禾吸了吸鼻子,借著月光,我能看見她眼裡閃閃發亮的東西:「是啊,多年來我以為的疼愛,其實隻是她對我的補償?補償我原應該有的生活,也補償她自己對另一個女兒無處安放的母愛。」
作為她口中「另一個女兒」的我,此刻無論說什麼,好像總也詞不達意。愧疚,這又是一種新的感覺。
但其實前面這些都不是成雅禾最在意的:「娘說對不起,一直說對不起。直到彌留之際,她開始求我。她說她沒有顏面阻止我去認親,隻求我一件事。」
她求成雅禾不要說出換嬰的真相,就隻讓將軍府的人以為這是一場意外。
那個與我素未謀面的婦人,還來不及被我喚一聲母親的人。
她臨終之前還在擔心我,怕真相會讓將軍府對我產生芥蒂,隻好一次又一次地哀求這個被她虧欠了一生的另一個女兒,求她守住這個秘密。
成雅禾心有不甘:「她沒有抱過你,沒有疼過你,沒有哄過你,甚至你們兩個再也沒有見過面。可她還是愛你,盡一個母親最大的熱忱。」
她轉過身來,我們就這樣對視:「青州到京城的路太遠了,也太難了。有好幾次,我都險些S在路上。支撐著我一口氣闖過來的人,是你。」
她想來看看,她想知道這個代替了自己的女孩兒,這個和自己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人究竟是什麼樣子。
她也想過很多種可能,知書達理的,活潑嬌俏的,溫柔賢淑的,甚至可能是刁蠻任性的,蛇蠍心腸的……
可她唯獨沒想過我是這個樣子。
「你為什麼是這樣的?我以S相逼讓爹娘趕你出去,你卻一點兒反應都沒有。不會不舍,不會彷徨,更不會難過。」
她終於哭了,對著我這個長久以來的假想敵:「你憑什麼是這樣的?你一個連感情是什麼都不懂的人,憑什麼有那麼多人愛你?」
一時間有太多感覺湧過來,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什麼情緒。我第一次覺得無所適從,等反應過來的時候,竟也流了滿臉的淚。
我真心實意地想道歉,卻覺得一句對不起遠遠不夠。我真心實意地想安慰,卻不知道怎麼才能安慰她。
我太過笨拙,隻能最直來直去地問:「我要做什麼,才能讓你心裡好受一點?」
成雅禾的眼淚流進枕頭,拒絕了我:「可是我討厭你並不是因為你這個人,我沒辦法說服我自己,所以你做什麼都沒有用。」
那也沒關系,我說:「那就討厭我吧,在你和自己和解之前,不要有任何愧疚和掙扎,理直氣壯地討厭我。隻要你想,我全盤接受你的任何報復。」
成雅禾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我試過了,沒有用。」
平心而論,成雅禾並沒怎麼報復過我,最起碼我沒有感覺到。
「我不讓兄長探望你,可是他每次都去。倒也不騙我,每次見完你就來跟我道歉。我隻有加倍看緊爹娘,可是他們每次看向我,我都會懷疑,他們會不會在想念你?他們會不會透過我在看你?慢慢地我發現,那不是對你的報復,而是對我自己的凌遲。」
我被她的這種「報復」震驚了,半天才訥訥回應:「你們青州人討厭人挺獨特,報復人更獨特。」
11
成雅禾的報復我沒等來,大越人的報復我倒是等來了。
最近院子前後多了不少生面孔,與此同時,皇上設立的暗哨也在加強。
算算時間,爹娘現在已經在邊關了吧?
如果爹娘對大越的攻擊已經開始,那大越人將會不遺餘力地傷害我和成雅禾以報仇。
如果爹娘還在偽裝罪臣的階段,那事情隻會更糟。為了不警醒敵人,坐實成家棄子的身份,皇上恐怕不會盡力保護我們。
這種局面我早已經料想到了,也早早地為自己準備了退路。
可是成雅禾怎麼辦?說好了要等她報復我的。如果我逃了,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裡嗎?可是如果不留一個人在這裡,那我們兩個都跑不掉。
月黑風高夜,我扛著包袱移開了牆角的水缸,那是一個狗洞,剛好夠一人通過的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