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巧包袱有些大了,鑽到一半我便停下。其實這點兒阻力根本阻擋不了我的步伐,但我心裡有別的東西在翻湧。
不是愧疚,也不是不舍,仍然是憤怒。我依然缺少感情,依然那麼遲鈍,遲鈍到我還沒明白過來,我是在對誰生氣。
反正進退兩難,我索性卡在狗洞中間開始思考。一直卡到腿都麻了,我終於明白,原來是我在生自己的氣。
氣我辜負了爹娘多年的教導;氣我丟下成雅禾自己逃跑;氣我成了戲文裡將主角置於險境的,像踩了狗屎一樣讓人生氣的反派角色。
我氣著氣著就又從狗洞退出去了,我可以鑽狗洞,但絕對不能當狗屎!
現在我仍然很生氣,不過這次是氣自己變笨了,居然有一天我也會做蠢事,這種改變讓我覺得不安全。
為了宣泄自己的不安,成雅禾是被我用包袱揮醒的。
我看著月亮估算時間,無視她的起床氣:「換上輕便衣服,收拾細軟,跟我走。等過了暗哨下次換崗的時間,我們就走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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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雅禾不明所以,此刻也顧不得生氣了,問我:「什麼意思,走去哪兒?」
我的確有改變,但不多:「逃命,不一定去哪兒,逃得掉就一起,逃不掉我就把你扔了自己跑。大越的探子潛進城了,看他們的布置,估計動手就在這一兩天。要是你自己有去路,我也不攔著。」
成雅禾果然是將軍府的血脈,她第一時間關心的居然不是自己的性命:「可是如果我們走了,大越人撲了個空,爹娘的苦肉計會不會被懷疑?誘敵的計劃會不會功虧一簣?而且你剛才也說了有暗哨,聖上不是派了人暗中保護我們嗎?」
時間越來越緊,我也越來越急:「你也知道那是暗中,我們都不能篤定暗哨會不會出手。」
她們青州人或許真沒那麼多彎彎繞繞,已經到了缺心眼的地步:「怎麼會?聖上那麼重視成家,就連顧翊升也已經被明升暗貶,派到別州替皇上巡視,不許再回京了。」
我把包袱系得更緊了,隨時準備出發:「此一時彼一時了,皇上那時候嚴懲顧翊升,是因為如果我們在他兒子手裡出了事,他沒辦法保證爹娘的忠誠。可是如果我們S在大越人手裡,爹娘和大越的國仇家恨就又深了一層,隻會更加盡心盡力地抗敵。」
誠然,聖上可能真的是個有良心的君主,他可能真的會不計後果地保護我們。但我作為一個人質,總不能拿命賭一個上位者的良心吧?
原以為我把話說得那麼明白,我們之間是可以達成共識的。可成雅禾永遠那麼出人意料:「我是將軍府的女兒,可戰S,不可逃亡。我也不信忠臣良將就隻有S路一條。」
她這句話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並且轉身就想走:「你好,將軍府的女兒;致敬,將軍府的女兒;再見,將軍府的女兒!」
成雅禾拉住了我,一臉恨鐵不成鋼:「你也是將軍府的女兒,爹娘在前線舍生忘S,我們不能做逃兵。」
我可不想成鋼,鐵想成鋼是要被熔的。但成雅禾說我也是將軍府的女兒,這句話從她嘴裡說出來,總讓我有不一樣的感觸。
將軍府大小姐這個身份我替她做了十幾年,但就在剛剛我還想獨自逃生,把她留在這裡替我吸引探子和暗哨的注意。
這樣一想,完了,我好像真成狗屎了,還是狗屎裡最臭的那一坨。
其實我想跑也不全是怕S,我隻是不甘心:「我找不到留在這裡的意義。你有沒有想過,留在這裡無論等待我們的是安全還是S亡,都不是我們自己的選擇,是別人給我們的既定結局。」
從一開始我們就被皇上排除在計劃之外,他讓我們充當有用的棋子,卻又要我們無知無覺。別說是決策權,就連知情權都被剝奪。
如果不是我猜出事實,聯合成雅禾一力攪局,那麼等待我和她的命運將會是什麼呢?也許等不到大越人進攻,我們就被顧翊升蒙騙,成了他所謂的妾室。
我做不到把我的生S都交給別人,皇上有仁心,我們就活;皇上起S念,我們就S。我不在意他最後的選擇,我隻在意選擇權為什麼不在我自己手裡?
成雅禾望著窗外,仿佛望了很遠:「其實我也不相信皇城裡的那個人會選我們,但是我相信爹娘。我不信他們就把我們丟在這裡,連半點退路也沒留過。成婉君,你敢不敢,用命陪我賭這一局?」
我實在不懂,明明前一陣子被困,她還企圖攔人讓我先走。現在為什麼就不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呢?
我不明白她這種幾乎是送S的行為,想了半天覺得隻有一個合理的解釋:「這……是你最新想出來的報復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有進步。要是不跟我同歸於盡的話,就更有進步了。」
發現我根本不吃這套,成雅禾氣得幹瞪眼,以一種扔人的方式把我往外推:「要走你就自己走吧,我不耽誤你逃命。」
但我的耳朵卻捕捉到了一些非比尋常的動靜,一把捂住她的嘴,找了個最隱蔽的地方貓著:「晚了,外面的人家不換班兒,改集結了。成雅禾,有時候你還真是我的福星。」
還好我從狗洞裡退出來接她了,如果這個時間剛才我逃出去了,隻會剛好撞上埋伏準備襲擊的探子,那才叫真的自投羅網。
當然現在情況也沒好多少,我管這種叫瓮中捉鱉,但是不好意思,我才是那個鱉!
也不知道他們會燒屋、放箭、還是直接進屋S人。
燒屋的話生還率五成,畢竟那些刺客也是肉長的,怕火,不會衝進屋裡來。有防備的情況下,逃生不難。
放箭的話生還率有三成,犄角旮旯裡找好防御,隻要他們不調重弩過來,我們總不可能被扎成刺蝟的。
如果刺客直接進屋S人的話,十成對一成吧。我扔下成雅禾自己逃就是十成,陪她一起在這兒拼命就是一成。
我之所以憂慮,就在於我發現我根本沒有自己逃跑的想法。
補償也好,報恩也罷。就算是為了兌現那句我等著她報復的承諾,我就賭這一成的生還率。
我突然很想成恕君,如果成恕君在這裡,他一定會驚嘆,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我的變化簡直大得驚人。就連我自己也不相信,這是我會做出的決定。
畢竟再也沒有下一個人像成雅禾那麼蠢,還那麼不安分,永遠把自己處在懸崖邊緣的危險位置等著我來救。
12
我摸出懷裡的短刀,一隻手護住成雅禾,囑咐她:「別躲起來等著被人S,既然不願意逃,那就別拖後腿。」
成雅禾驚異地看著我:「你不逃了?」
我並沒有生S與共的打算,但是至少我不想丟下她,可是我一向不懂表達:「我不會跟你一起戰鬥到S,但我能保證戰鬥到你S,然後我再逃。當然,我會盡量保證你不S。」
窗外的黑影越來越重,腳步聲越來越近。據我這幾天的觀察,院外來回的不少於十人。
我越想越氣:「成雅禾,我收回先前的話,你不是旺我,你就是克我。」
成雅禾也嚇壞了,眼睛四處搜尋,想找一個趁手的武器,最後選定了通爐子的火剪。
我把自己的短刀交給她,收獲了她感動的目光。然後在她感動的目光中,掏出了藏在榻下的橫刀。成雅禾的感動頓時蕩然無存,還有些許無語。
這橫刀可是我的大寶貝兒,要不是背著這玩意兒不好鑽狗洞,我剛才逃跑的時候一定帶上它。
成雅禾左手短刀,右手火剪,一個箭步佔據了門後的有利地形。那樣子實在有些滑稽,甚至讓我忘了現在是生S關頭。
我絲毫沒有苟著的意思,雙手握著刀柄,刀刃向下,大喇喇地坐在正堂,準備正面迎敵。
門被破開的那一瞬,第一個衝進來的人就被躲在門後的成雅禾一刀封喉。
我也不啰嗦,提刀就砍。練武雖然是經常,但是S人確實是第一回。原來刀砍下去,骨頭的阻力比我想象的要大。
那群人訓練有素,且都是奔著人命來的,成雅禾武器又不濟,很快落入下風。我提刀擲過去,一刀穿了倆,總算替她解了圍。
我們在危機中迅速增長了默契,她費力地想把刀拔出來扔還給我,卻忽略了那刀的重量她根本拔不動。
就在這個空檔,已經有更多的人圍了上來。我踩著屍骨拔出刀,跟成雅禾相互抵著後背,照現在這個情況,我活著的幾率也不如先前高了,但她一定比我先S。
其實我還挺希望她活著的……
「成婉君。」現在這個時候她竟然還有闲心和我說話:「我決定不討厭你了。要是我S了以後你還有幸衝出去,要記得替我孝順爹和娘。我前半輩子不曾盡孝,後半輩子也是不可能了……」
成雅禾的遺言還未發表完畢,情勢就發生了逆轉。
門前,窗外,房頂,不斷有新的人湧進來,他們動作極快,仿佛演練過千百次,迅速結束了戰鬥,替我們掃清了剩下的威脅。
來的人不是大越的奸細,也不是皇帝的暗哨。
為首那人的身影我再熟悉不過,在此刻卻有些不敢相信——成恕君。
他沒有走,他竟然帶著爹的親衛,一直守在暗處,守在連我都不曾發覺的地方。
原來爹娘早就留了人保護我們,原來成雅禾一直所堅信的人真的會來。
我一直知道自己沒心沒肺,所以我隻記得他們是天朝的將軍,但爹娘卻未有一刻忘卻,他們是我們的親人。
成雅禾並沒有第一時間衝上去,因為凡事都有第一次,她還沉浸在自己S了人的衝擊中,而我在承受著另一種衝擊。
S裡逃生,我似乎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高興。但這次我能察覺到,我的高興不隻是因為S裡逃生。如果我能再敏銳一點,就會知道這一刻的感情是感動。
「你怎麼會來?」這是明知故問,是我從前絕不會用的句式。
成恕君對我的主動搭話受寵若驚:「你跟小禾在這裡,我做哥哥的怎麼可能不來?爹娘說,把你們留在京城本來就是為了保護。如果連你們的安全都不能保證,那就不叫保護,而是拋棄。婉君,我們是一家人,怎麼能互相拋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