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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晚上,我正準備熄燈睡覺時,顧謹之卻來敲我的窗戶。


 


這是在別院時我們養成的習慣。


 


那時我們知道,任何到別院來的人都可能是來要我們的命的,所以我們約定好,敲門時叩三長一短。


 


三長一短的敲窗聲持續了五分鍾左右,我才姍姍來遲地去開門。


 


他卻從窗戶中輕車熟路地翻了進來。


 


有大門不走,毛病。


 


我知道自己有點恃寵生嬌了,然而我不想改,就是這麼任性。


 


「生氣了?」他抱住我,溫熱的呼吸噴在我身上,我用手捂住他的鼻子,將他的臉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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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不敢,臣在閉門思過,不便見外人。」我用力晃了晃肩膀,想從他的懷抱中掙脫出去。


 


「我今日貶了你父親,還有你主母娘家的官。」他補充道,眼睛亮閃閃的,小意討好著我。


 


這也是在別院時我們的約定。


 


那時窮冬烈風,我們連一床好的被子都沒有,更顧不上什麼男女大防,緊緊地窩在一起互相取暖。


 


我對他說起父親和姨娘對我的種種苛待,語氣平淡,顧謹之卻比我更生氣,眼淚直冒,順著耳根子流,我一摸,摸到一手湿潤,熱乎乎的,暖到了心裡。


 


「日後我一定要他們百倍償還你受過的苦。」他對我發毒誓。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反派的笑,嘴上卻依然不依不饒。


 


「臣嘛,也不是那等落井下石的人,皇上貶就貶了,何必同臣說一嘴。」我臉上的笑都要抑制不住了。


 


「觀棋,你就裝吧。」他毫不留情地拆穿了我。


 


「心裡都快美上天了吧,看你笑得。」他親了親我的腮幫子。


 


我的笑意收斂了幾分,眼裡露出茫然。


 


我們到底算什麼?


 


君臣?朋友?可是我們已經突破過人倫大防,共赴極樂。


 


那一夜,酒力漸濃春思蕩,鴛鴦繡被翻紅浪。


 


夫妻?可是我們彼此都沒有表明過心跡。


 


似乎這些擁抱、親吻,都不過是我們在別院中形成的習慣,兩個孤苦無依的孩子相互安慰罷了,於情愛無關。


 


他正要將我抱到床榻上時,餘光瞥到了我床頭放的書。


 


那本《史記》上,「飛鳥盡,良弓藏;狡兔S,走狗烹」一句被醒目地圈了出來。


 


他的手猝不及防地松了松,我差點跌落到地上。


 


「觀棋,原來你……是這麼看我的嗎?」他的語氣輕飄飄的,眼神中帶著些不可置信。


 


「我是顧謹之啊,陪了你十幾年的顧謹之。」


 


我剎時嚇出一身冷汗。


 


我單知道自己與他相識十幾年,同他親密無間。


 


可他也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少年天子,一怒而流血漂橹。他登基時,朝中有不少反對的聲音,後來那些聲音都消失了。


 


想到他們消失的方式,我打了個寒噤。


 


「皇上不要多想,臣隻是有感而發。」


 


「你在怕我?」他茫然地撈起我,將我放在床上。


 


從窗戶翻出去前,我隻聽見他在我耳邊輕聲說了一句。


 


「罰你禁足是另有隱情,別生我的氣,觀棋。」


 


「也別害怕我。」


 


你倒是把窗戶關上啊。


 


其實我推測出了今晚有大雨,五分鍾後就要下,但我故意沒給顧謹之拿傘。


 


我管你有什麼隱情,敢讓我吃癟,就讓你挨一頓澆吧,臭王八蛋。


 


我砰地一聲關上窗,像是在掩飾自己亂了的心跳。


 


然後摸了摸剛剛他插在我發間的鳳釵。


 


一夜好夢。


 


5


 


禁足期過後,文武百官上完朝,顧謹之留我和右相一起在宮中用膳。


 


「天師平日裡說得自己好像仙風道骨,吃飯的時候倒是光揀肉吃。」


 


右相雖然和我不對付,但也是顧謹之的左膀右臂,在他面前並不戰戰兢兢,反而拿我開涮。


 


「此言差矣。」我放下筷子,準備好好和這孫子講講理。


 


「東坡居士雖然說過,『無竹令人俗』,但前面不是還有一句『無肉令人瘦』嗎?」


 


「況且呢,天生萬物,都遵循自然之法。我既然投身成了人,就是要吃肉的。若有來世呢,我便投身成草,被牛羊吃進肚子裡去。」


 


「這第三點呢……」我還準備同他長篇大論時,顧謹之往我嘴巴裡塞了一塊燉得軟軟爛爛的小羊排。


 


「快吃你的吧,菜都涼了。」


 


我將小羊排咽了下去,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和右相都沒有動過那盤菜。


 


我心中警鈴大作,想要借機離席催吐時,右相眼疾手快將我按住,敬了我一杯酒。


 


得,這下算是完全咽下去了。


 


顧謹之伸手摸了摸我的頭發。


 


「別害怕,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看在鳳釵的份上,信你小子一回。


 


第二天,我開始上吐下瀉。


 


第三天,我呼吸微弱,已經下不來床了,靠參湯吊著命。


 


你大爺的,這就是不會讓我有事?


 


6


 


如今正值農歷六七月,皇城中最熱的時候,偏偏外面的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我渾身無力,悶在房間裡透不過氣,雨聲滴答滴答吵得我還睡不著。


 


然後我聽到外間傳來隱隱約約的歌聲。


 


「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


 


在她清越的歌聲中,我仿佛置身江南,聞見了荷花香氣。


 


「何人在唱歌?」我清了清嗓子,問。


 


貼身侍女便將那人帶了過來。


 


「大人,是府中浣衣的粗使婢女,喚作小蓮。」


 


那個女孩子怯生生的,眉目間凝著一汪水波,臉上飛霞,果真如同蓮花一般。


 


「你是江南人嗎?」我隨口問,當作病中無聊的消遣。


 


她回話間一口吳儂軟語,像黃鶯一樣婉轉。


 


「江南應當是很美的吧,可惜我還沒有去過。」我對她感慨。


 


「這官不做也罷,等我病好了,就辭官去看看江南的美景,還有江南的姑娘。」


 


我這是無心之言,卻被人聽到了心裡。


 


「還難受嗎?」我混混沌沌地睡覺時,顧謹之又寒窗進來,窗子吱呀一聲響,帶進一身水汽。


 


「大哥啊,你走門好不好?」我被他吵醒,煩躁地捂住耳朵。


 


「所有人都可以走大門進來,我在你心裡是一點特殊也沒有了。」他將我從床上撈起來,我斜斜地躺在他腿上。


 


「別睡了,好不容易得空來看一看你,你今日還沒吃藥是不是?」他讓人端了藥進來,一勺一勺喂我。


 


「燙S了,先放著吧。」我望著黑汪汪的藥汁子,心生畏懼。


 


「吹一吹就不燙了。」他攏了攏我披散的頭發,指腹按在我的太陽穴上,輕輕揉著穴位,我眯了眯眼睛,幾乎快要陷入甜夢中。


 


「我明年就要下江南了,你想去江南,大可不必辭官,快快好起來。」他的話如平地驚雷,在我耳邊炸開。


 


我隻在今日,同小蓮提過一嘴,消息很快傳到了他耳朵裡。


 


他遠在皇宮中,卻連我今日沒有喝藥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在我府中到底安插了多少眼線?


 


我終於悲哀地發現,他不是當年那個別院中瀕S的少年了。


 


我將藥含在舌根下,沒有咽下去。


 


一碗藥喝完後,他忽然探身來吻我。我防備不及,被他嘗到了口中的藥汁。


 


「你已經防備我至此了嗎?」他將我的頭發挽到耳後,苦笑一聲。


 


可他先是罰我禁足,後又設計讓我中毒,還派人監視我,究竟哪一點值得我信任。


 


「鳳釵為什麼不戴?」他溫熱的呼吸停滯在我脖頸上,我們靠得極近,然而我從未覺得他離我這麼遠過。


 


「臣不是皇後,戴這個東西有違祖制,皇上還是將它收起來吧。」我將它推遠了些。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光明正大地戴上它。」顧謹之摸了摸我的鬢發。


 


我已經分不清,毒害我的和情意綿綿的,哪一個才是真的他。


 


「臣想辭官,希望在辭官前能喝上皇上的喜酒。」


 


我知道禮部已經在準備冊後禮單,但人選卻遲遲未定。


 


這裡有奸人要害我,京城中是待不得了。


 


「觀棋!」他忽然恨恨地咬了我一口。


 


這狗東西!他一定是屬狗的。


 


「你知道我的,我心中的皇後隻有你一人,陪在我身邊的也隻有你一人。」


 


可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卻在做著傷害我的事,帝王寵愛,實在貪戀不得。


 


我眼底一片漠然。


 


7


 


我偷偷將太醫每日開的藥給倒了,總算恢復了些力氣。


 


三日後,皇帝要到蒼雲山腳下的地壇中舉行祭祀大典,文武百官都要隨行,我提前帶著欽天監推算了天氣。


 


那時天朗氣清,是祭祀的黃道吉日。


 


我隱瞞了一點,蒼雲山上因為幹旱,將會誘發山火。因為逆著風向,火勢燒不到地壇。


 


是日,顧謹之挑了良辰吉時,帶著百官從皇城出發。


 


他乘著轎撵,剩下的人都騎馬。


 


「皇上,天師大病未愈,要不要給她準備一頂軟轎?」


 


禮部尚書上朝稟報祭祀大典準備流程時,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問。


 


「哪有那麼嬌氣,不可逾越祖制。」他回了十二個字。


 


往常他都會命人給我準備軟轎,讓我舒舒服服躺著的,現在我已經沒有任何區別對待了。


 


文武百官眼觀鼻鼻觀心,知道我這是徹底失寵了。


 


現下,我的屁股被馬鞍子硌得痛S了,右相悠哉遊哉地握著馬韁,無聲地嘲笑我。


 


「我想去蒼雲山看看。」上午祭拜完,我拄著手杖,同欽天監監正提了一嘴,便上山去了。


 


下午,皇帝車馬浩浩蕩蕩回京,監正求見皇上。


 


「蒼雲山起了大火,天師……天師還在山上!」監正急得滿頭滿臉都是汗。


 


據監正後來說,那是他第一次見到皇上如此慌亂。


 


他身形不穩,幾乎要跌倒在地上,然後奪過監正手中的馬,帶著一隊錦衣衛便往蒼雲山上找我。


 


他還試圖往火勢裡衝,烈焰將龍袍的邊腳灼燒成一團焦糊。


 


可任憑他們搜遍了整座蒼雲山,也沒有找到半個活人。


 


「皇上,天師應當已經……」右相站在他身側,將眾人不敢說的話說與他聽。


 


「閉嘴!」顧謹之呵斥他。他的臉上沾染了山火落下的灰塵,不似往常一般清秀俊逸,眉目間似乎灼燒著一團火。


 


「臣在山上找到了這個。」欽天監監正將東西呈上來,是幾塊圓圓的,玻璃一樣的小石頭。


 


顧謹之起初面露不解,隨後監正補充道:「這隻怕是天師的舍利子。」


 


屁嘞,那其實就是我在河邊隨便撿的小石頭。


 


「雖然天師不是佛門中人,但天師素來仙風道骨,有通天之力……」監正繼續說下去。


 


都是因為我苦心教導得好。


 


因為我測算天氣每次都極其精準,欽天監從上到下又多多少少有點迷信,所以前幾日我努力往他們腦海中灌輸這個觀念——


 


「舍利子形態各異,大概長這個樣子哦。」我拿著河裡撿的小石頭,給他們比劃。


 


「是佛門中的高僧火化後才有舍利子嗎?」有人提問。


 


「不是哦,隻要參悟了天道,你我都有可能的。」我給他們畫餅,順便做好鋪墊。


 


他們愚蠢又清澈的眼神齊刷刷地落在我身上,而我毫不心虛。


 


畢竟我做天師這麼多年,從來都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總之沒幾句實話。


 


「你們欽天監,慣會拿這些東西來糊弄朕。」顧謹之一甩手,險些將監正手中的「舍利子」甩出去。


 


「你如何能斷定,這幾顆石頭是天師變成的?」右相問。


 


「因為石頭旁邊,還有燒焦的衣物碎片,和一支簪子。」監正將那支簪子呈給顧謹之,正是他曾經插在我頭上的鳳釵。


 


「觀棋。」顧謹之握著簪子的手抑制不住地顫抖。


 


偌大的蒼雲山,再也沒有我的回聲。


 


過去十幾年的回憶全都碾成了灰,消散在風裡。


 


8


 


我在江南開了一家酒肆。


 


一文錢一碗燒刀子的烈酒,再加一文,便能算上一命。


 


也算是我的老本行。


 


臭男人們二兩燒酒下肚,飄飄然的時候,連家中有幾兩銀子都抖落了出來。


 


因此,這裡是著名的八卦集散地,我也聽了一耳朵的秘辛。


 


最近最火的消息,莫過於右相起兵造反了。


 


「好大的膽子啊!」圍觀群眾嘖嘖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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