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挑了挑眉,腳步慢了下來。
「不聽了,既然他不是許耀,我也沒什麼興趣在這裡待著了。」
為什麼他會和許耀長得一模一樣,我自有方法調查出來。
宋清如有些著急,她跑上前來攔住我的路。
她很嬌小,小小一隻,很能讓人生出保護欲。
我隻能低下頭去看她。
她的臉上是猶豫不決的神色。
但最終她還是說出來。
「姐姐,我見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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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下腳步,這才認真地看她。
她似乎怕我離開,空著的那隻手緊緊抓住了我的胳膊,語氣誠懇。
「我沒騙你,就在江徊身上的那張照片上!」
13
宋清如把粥給了看護江徊的護工,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
我思忖著她的話,見她出來了,便安靜地看著她。
「我在北海岸邊撿到他的,爺爺說他是被海浪吹上來的。」
她慢慢地走到我的身側,聲音更輕了些,好像不想驚擾到任何人。
「北海真的太大了,爺爺說,他能活著,是海神的垂憐。」
我斂下眉目,繼續聽她說。
她抬頭看我。
「他醒來後什麼都不記得了,我就給他取了個名字,叫江徊。」
她頓了頓,接著說道:「江徊身上什麼能證明身份的東西都沒有,隻從最靠近心髒的口袋裡發現了一張照片,那張照片被妥善放在了密封袋裡,一點也沒有被北海的水浸湿。」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她的聲音愈發輕了。
「照片上面,是一個女人。」
「穿著白大衣,耀眼奪目的女人。」
她迎著我的視線,眼裡的悲哀逐漸浮了上來。
「那是你,姐姐。」
她的眼淚湧上了眼眶,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順著臉頰滾落。
「對不起姐姐,我隻是不甘心。憑什麼我一見鍾情的男人,早就有了喜歡的人。」
我遞給了她一張紙,看著她努力把淚水擦去,才溫聲開口。
「宋清如,他不是我的愛人。」
她茫然地看著我,連臉上的淚水都不去擦了。
我收起跋扈張揚,溫和地看著她。
就像在看曾經的自己。
「我說過了,雖然長得一模一樣,但他不是許耀。你喜歡他,大可去追,追不追得上得看你的本事。」
她失神地看著我,以為我在開玩笑。
就在我轉身想要離開的時候,她小心地拉了一下我的手。
她一字一頓,口齒清晰地對我說。
「姐姐,江徊把那張照片隨身帶著,視如珍寶。」
她頓了頓,堅定地看著我。
「但是,慢慢地,他後來看到那張照片,眼裡是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痛苦和哀慟。」
我低下頭去看她。
小姑娘天真的臉上寫滿了執拗。
「一見鍾情鍾情的是皮囊,我知道什麼更重要。」
我動了動唇,壓下眉去。
發自內心地,我看著她。
「謝謝。」
宋清如彎了眼,雪白的臉龐恢復了幾分血色。
「不用謝我,姐姐,我希望你能找到……許耀!」
14
「吱嘎——」
我推開門,就看見許耀坐在病床上,遠遠地看著我。
唔,或許不能叫他許耀了。
還是稱呼他江徊吧。
「纏聲。」
他看見我,便彎了眉眼。
真是和許耀如出一轍的模樣。
但是許耀卻很少笑。
為數不多幾次見到他笑,不是分離,就是重逢。
他最多隻是垂下眼,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等到把我看到不好意思了,就摟在懷裡親。
江徊坐直了些,視線依舊落在我的身上。
「你怎麼來了。」
我走到他的窗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他蒼白的面色下眼睛愈發明亮,灼灼帶光。
「能給我看一下那張照片嗎?」
我開門見山地問他。
他瑟縮了下手指,眼裡的光好像暗了一些,接著,他就從懷中拿出一張照片,遞給了我。
唇邊帶笑似乎毫無所覺。
「當然。」
我從他手裡接過那張用塑料密封袋仔細包好的照片,便不再看他。
照片裡的確是我。
十年前的我。
穿著一身雪白的白大褂,戴著一副斯文的金絲框眼鏡,眉目輕佻地看著攝像頭,或者說是看著拍照的那個人。
照片起了毛邊,大概是許耀每日用拇指摩挲留下的痕跡。
我垂下眼,細細地摸著那張照片,就好像許耀一直做的那樣。
「纏聲,你……」
江徊見我失神的樣子,出聲喊了我的名字。
我捏著那張照片,指尖有些泛白,但我已經沒有看他。
「許耀給我拍的照片,為什麼會在你手裡。」
我輕笑了一聲,語氣涼了下來。
「別和我裝了,你究竟是誰?」
15
他似乎不會騙人,又或者裝得太假了。
他被宋清如救上來的時候可能真的失憶,但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他早就想了起來。
連宋清如都能察覺到不對勁,又怎麼可能欺騙得了我?
「你在說什麼,纏聲。」
江徊勉強笑了一聲,溫聲道:「我騙你什麼了,我就是許耀,你還記得《雲之遙》嗎?」
我收起那張照片,冷冷地看著他。
我當然知道,那是許耀為我寫的情歌。
還記得那晚,星辰之下,北海面前。
他的歌聲縈繞在我的耳邊,一聲聲一句句,撓得人心口發痒,舌尖滾燙。
一首《雲之遙》,是兩個人之間的秘密。
所以,他是怎麼會知道的?
「江徊?」
我湊近了些,盯著他的眼睛。
「讓我猜猜你是誰?許耀最後那個任務的搭檔?」
下一秒,我看見他的瞳孔驟縮,迸發出的匪夷所思幾乎實質化。
看來,猜對了。
16
「纏聲?」
他的聲音帶著顫抖,跌跌撞撞地想要下床,又被我壓著肩摁在了床上。
「嗯,看來猜得沒錯。許耀想我時唱歌了吧,被你聽見了?」
我微彎著眼睛,認真地看著他。
他妄圖狡辯,但我隻是沉默地看著他,他終究還是敗下陣來。
他頹然地靠著枕頭,眼裡的光已經徹底散去。
「許耀已經S了。」
我眸光動了動,沒有說話。
但他先崩潰了,捂著臉哭出了聲。
「都怪我……都怪我……本來我們都可以活下去的……是我害S了他……」
聞言,我的心頓時沉了下去。
雖然我本就不抱期望,但是光明被打碎的滋味,依舊引得我心口發疼。
「最後一次任務,隊長從來沒那麼認真……他從前做事都是抱著必S的決心去的,那一次,我從來沒見過他那麼謹慎……」
他啞著聲音,娓娓道來。
「那次任務,S了好多人,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是我搶了這張照片忘了還給他,結果還落在敵人的大本營了……」
口袋裡我笑容滿面的照片似乎在發燙,但是我渾身僵硬,如墜冰窟。
他說話很慢,但一字一句仿佛都把我本就沒有愈合好的傷口,重新撕扯開來。
「隊長說必須拿回來,不然那些人會去找你的……」
江徊抬頭看我,眼裡滿是哀慟與慌亂。
「是我弄丟的,本該我去找回來,但隊長為了萬無一失,還是決定自己去……那時候我已經暴露了,他便讓北海那邊的醫生把我整成他的模樣,他劃花了自己的臉,獨自去了那裡……」
萬無一失,是為了我的萬無一失……
我閉上眼,仿佛就能看見他的決絕。
為了那一點點我被傷害的可能性,他也想去賭一把。
就算路的盡頭是S亡,他也想護住我面前的道途。
17
江徊一字一頓地重復許耀的原話。
「我走不了了,他們拿了那張照片,會去找阿纏的。」
他的聲音在發抖,好像在恐懼珍寶被奪走。
「別出現在她的面前,我會回去的。」
我捂住眼睛,不想讓淚水湧出來,暈花了今天我花了很長時間才化好的妝容。
但這終究隻是徒勞。
江徊看我的時候,渾身都在發抖。
「他跳進北海的時候還活著,但北海太大了,他受了傷,已經遊不回來了……他把這張照片給我,讓我帶它回家……後來,他就沉了下去。」
「別說了……」
我打斷了他,轉身就要離開。
「他不會回來了,我能替他照顧你。」
江徊喃喃低語,字裡行間是藏不住的懇求與悽切。
「我們長得一模一樣,你憑什麼偏愛他?你明明可以幸福的,為什麼還要執拗於過去。」
我轉頭看他,他那時正在看我。
目光交觸的一瞬間,我紅著眼睛,惡劣地朝他笑了。
「江徊,我真替許耀覺得不值。」
他錯愕地看著我,踉跄地想要下床。
但這次,我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18.
「雲老板,真不租啦?」
我將押金拿了回來,點了點頭。
老人嘆了口氣,面露遺憾。
「那以後就沒地方喝酒嘍!」
我將額邊的長發捋到耳後,彎了彎眼。
「老先生說笑了,這麼大的青城,哪裡會沒有喝酒的地方。」
我舒展了一下胳膊,眯起眼睛。
「不開嘍,回老家嫁人了。」
老人盯著我,眼裡全是小心翼翼。
「不攢嫁妝了?」
我笑了一聲,聽不出幾分真心。
「人家對我好,哪需要我準備嫁妝。」
老人接過我籤過字的單子,仔細地看了一遍,邊看邊對我說:「整個青城的酒,就數雲老板做出來的最夠味!您這一走,熟客都得跟我念叨你。這樣吧,店面我給你留著,你如果再回來,我給你打八折!」
說完話,他拍了拍我的肩,語氣溫和。
「雲老板,你還會回來的吧。」
我笑著看了一眼已經關門了的酒吧,假裝思考了一會。
然後大聲笑了起來。
「什麼ẗū́ťű₇ₕ時候北海被填平了,我就再回來開酒吧!」
老人笑得更大聲了,眼睛成了一條縫。
「雲老板這是打趣我們吧。」
19
江徊有一點沒有說錯,我從來沒有走出來。
我用漫長的時間,親自為自己打造了一副黃金牢籠,徹底地把自己困S在了裡面。
重新介紹一下,我叫雲纏聲。
擁有最大的黑市情報網。
酒吧在明面ŧū́⁵上隻是為我迎接我親愛的「客人」。
而如今,時機成熟了。
20
十年以前,我還是化學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我打趣地和許耀說過,我適合開個酒吧。
小說裡不都這麼寫的嗎,酒吧裡魚龍混雜,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
這樣,他在明,我在暗,是警察界最合拍的搭檔。
起初,我倆都覺得這隻是玩笑話。
但許耀失蹤後,有些事情就再也回不去了。
不記得是哪一天開始,我就已經不再是那個穿著白大褂,戴著金絲眼鏡,溫文爾雅的雲博士,而成了風情萬種,旗袍加身的雲老板。
風吹散了過去,卻不曾吹出一個未來。
他走在斑斓夜色中,逐漸走向S亡。
21
北海旁邊,我買了一棟別墅。
每到快過年的時候,那一片隻有我一個人住在那裡。
我穿上了最鮮豔的旗袍,端著斟滿紅酒的高腳杯,站在落地窗前。
高高的落地窗後,是北海望不見盡頭的寬廣。
寂靜的北海,在今晚的夜色之中,卻顯得格外張揚。
那個男人的手摟住我的肩膀,聲線低沉,滿是嘶啞。
「我就是想看看,每個男人都心心念念放在心上的女人,該有多麼漂亮。」
我勾起紅唇,挑眉笑了。
「現在,滿意你看到的嗎?」
男人大笑了起來,半張臉隱在黑暗裡。
「哈哈哈哈哈,雲老板真是風華絕代啊!」
我轉過身,咬著酒杯,把它送到那個男人的嘴邊。
他眯著眼睛看著我,像一頭惡劣的黑豹。
接著,他借著我的動作,喝了口紅酒。
「你來赴約之前,就沒有調查過我是誰嗎?」
我伸手接過酒杯,輕佻地看著他。
「黑市的女主人,區區一個女流之輩。」
他走近了些,親昵地用鼻尖蹭著我的脖子。
「怎麼?你想S我?」
22
他漫不經心地看著我,隨手勾起我落在肩上的長發。
眼睛卻像一頭餓極了的畜牲。
「你太小看我了,你就不怕我在酒裡下毒?」
他促狹地笑了幾聲,摟過我的腰。
「但是可惜,你沒有下毒。」
我輕笑了一聲,掙脫開他的手,端著酒杯回到落地窗前。
哪裡可惜了。
這麼容易S掉,不是便宜你了嗎?
23
「北海的人都聽說過先生的名字。」
我抿了口紅酒,朝他微微舉杯。
「S人如麻,目無王法。」
他看我的時候,笑容已經斂了不少。
「這話可不是誇人的。」
我聳了聳肩,遺憾道:「沒想到先生還會在乎這些。」
他思索了片刻,又笑了起來。
「你說得沒錯,我何必在乎這些。」
我轉身看著北海。
今晚的月光很亮,照在北海上,好像給它鍍上了一層金光。
波光粼粼,層層疊疊。
「先生有沒有見過一個警察。」
男人的笑更加漫不經心了,他選了長凳子坐了下來,神色懶散地靠著椅背,雙腿交疊,眼中分明藏著戲謔。
「我已經不記得S了多少個了,喏,全扔在北海裡了,你問問它呢。」
我捏著高腳杯的指節有些泛白,但我的面上依舊笑容滿面。
「不一樣的,有沒有一個獨特的警察。」
我彎下了眼,語氣溫和了些。
「特別蠢。」
他的臉色暗了下去,這才認真地看著我。
「倒有一個蠢貨,本來跑了,居然為了一張照片跑回來,雖然我沒看到照片上的內容,但他也白白送兩條命。」
我靠著落地窗,將一張紙片扔給了他。
我一字一頓,猶如餓鬼地笑了起來。
「先生您看看,是不是就是這一張,他可不是白白送了命。」
24
他冷笑地抬起頭,從懷中掏出槍指著我。
「你是來為他復仇的?可惜了。」
我胸腔裡漫出幾聲笑,似乎毫不在意,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遙控器來。
「可惜什麼,你也得留在這兒。」
他薄唇成線,勾起一道弧度,渾身顫抖了起來,卻不是恐懼, 而是興奮異常。
「我沒想到……我倒是忘了……你是化學家……制作炸彈怎麼能難倒你呢?」
他攤了攤手,眉宇間透出一副狠戾的氣質,陰鹜的眼神顯得猙獰可怖。
他循循善誘地對我說。
「你冷靜點, 許耀沒S,我的人在青城見過他,還看見他身旁有個小姑娘。」
我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按鈕,用力撞破了玻璃, 跌落了下去。
他的臉一半被火光映得猩紅,一半則被暗夜深埋著。
他就像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S到臨頭還在大笑。
火光之中,他朝我開了槍。
「砰——」
北海的海浪翻滾著,反射了月光清輝的光芒,照在那個男人扭曲的眼瞳裡。
子彈險險擦著我的臉頰飛過,瞬間就消失在北海澎湃的海浪裡。
衝天的火光中, 我跌落在北海裡。
海水湧入了我的鼻腔, 冰冷麻木住了我的四肢。
有一瞬間,我好像又見到了我的許耀。
他向我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好像是來娶我的模樣……
我閉上了眼, 決定努力遊上岸。
帶著許耀的份一起,遊上去。
那一天,散發著火藥味的雲煙漫過北海的水面,壓過層層疊疊的金波。
月亮的銀輝透不過塵霧之微,放眼望去北海好像消失了痕跡。
但盛大的光景之中,似乎有人輕聲吟唱,空靈的歌喉引來了迷途的海鳥, 盤盤旋旋,似乎有故人歸巢。
25
番外.
親愛的阿纏:
我很想你。
北海風大,望來時添衣。
我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忘記送你一枚戒指, 不然來生, 如何找你。
我沉睡在北海之下,身側便是故土和你。
能聽孩童嬉戲, 聽漁人捕魚, 心裡已然無憾。
但我還是最想你。
我怕你會找我,我怕你會哭泣,我怕再也看不見你。
這一生, 我衝鋒陷陣,本懷必S決心,但最 後一秒,我還是有些後悔。
我還沒見你穿上嫁衣, 白首的模樣。
那枚戒指,我一直戴著。
我回來,就送你,卸下徽章,娶你為妻。
若沒有,我就和它躺在北海之下, 祝福你, 保護你。
不要離我太近,我怕看清你的表情。
這本不用選擇,因為有你, 我才會有片刻遲疑。
北海風大,早些回家。
我很好,勿念。
許耀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