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春風樓時,小倌一眼就認出了殷府簪花的馬車。
他眼眶紅紅乞憐:「姐姐,你何時肯帶我回家?」
想到府裡還住著一位。
我遲疑片刻:「需再等等。」
他一聽就不肯了。
「都說那顧公子的容貌天上有地下無的,姐姐可是悔了,舍不得同他和離?」
顧思聿作鬧的場景猶在眼前。
我生怕小倌兒不痛快,條件反射地就要討好他。
誰知他隻眨巴著眼,就咽下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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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傷心低下頭:「姐姐不選溪詔,定是溪詔還不夠好。」
我何時遇到過這麼溫柔小意的男子。
不知所措地看向晴兒。
晴兒湊到我耳邊。
「小姐,謹慎些。
「像綠茶。」
我打了她的手,懲罰。
什麼紅茶綠茶的,
肯為本小姐花心思就好。
9
我幾乎在春風樓宿下了。
常有小倌被覃媽媽帶來獻藝。
「殷小姐,隻一位娈童陪你,怕是會寂寞。這幾位都是今兒個新到的,花謠善歌、舜弦善詩......」
「不用了。」
春風樓的小倌,個個都生了副多情的桃花眼。
我卻隻對溪詔的琴音著迷。
覃媽媽出去後,
溪詔捻起一顆櫻桃來喂我。
我握住他的手,希望給他安心。
「我殷頌安雖名聲不好,卻是個專情的。倘若你願為我守夫道,我也定不會負你。」
溪詔感動得快哭了。
下頭傳來雜亂的聲音。
我讓晴兒去瞧,回來時,她欲言又止。
覃媽媽急急忙上來了。
立在屋外,很是歉疚討好:
「殷小姐,奴家也想攔,可...可這位公子說...他是你的夫君。」
側過頭,顧思聿站在門口。
10
我沒多看一眼,
自然回了頭。
溪詔伸手,接我吐出的櫻桃核。
顧思聿自顧自進來,眼神瞟向桌上的小巧櫻桃。
「這色澤醇香,比不上殷府的一半。殷小姐何時這般不挑食了?」
我的指尖狀若無意地劃過溪詔的手背。
立著的男子霎時黑了臉。
「顧公子這就不知了,小巧可人有小巧可人的好。」
顧思聿深吸一口氣,別開眼:「你我尚未和離,這傳揚出去...」
「哦?
「雅間大門敞著,我來此品琴,有何見不得人?」
我好整以暇地打量著他:「倒是顧公子夜會美人,詆毀於我,還叫旁人聽了去。你我之間,究竟是誰做了醜事?」
顧思聿的話被我堵了回去。
我立起身來。
「和離是你提的,我也應了。即便我來此為尋歡作樂又何妨,你是S了?我還得為你服喪嗎?
「個中緣由未廣而告之,是念及你為我服侍父母多年,恐你日後遭人非議。若你再同今日般不識趣,來壞別人生意,屆時被打了罵了,可別提我殷頌安的名諱。」
我揮袍,轉身坐下。
覃媽媽機靈,立刻將新來的小倌兒統統安排進來。
十來個小倌們流水般湧了進來,拿扇子的、挎笛的、背琴的,好不熱鬧。
活活把顧思聿擠出了門外。
當著眾人的面,我發了話。
「殷府隻有一位待嫁千金,並無夫君。」
「好,好。」
覃媽媽知曉我在演戲,等把他趕出了春風樓,又叫小倌們流水一般撤了。
見了不想見的人,我乏得緊。
「溪詔,替我按按。」
他的手法輕柔,消散了我半數怒氣。
「顧公子好生奇怪,明明是他日日嚷著要同小姐和離,今日見小姐私會男子,卻又來此大鬧,話裡捻酸,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多在意小姐呢。」晴兒嘟囔著。
說來,我也一直看不透他。
他孝敬親長,每日都去父母房中請安奉茶。
說話輕聲細語的,下人灑掃時不小心弄碎了他心愛的茶盞。
他隻會擺擺手,說不礙事。
偏偏隻對我紅眉綠眼。
擲千金也博不了他一個笑。
日日在房內撒潑,鬧著要和離。
爹娘先前還當他如此親近是有所圖謀,對他防備著。
後來發現他打心眼裡認真對待二老。
更加不信我說的無理之事。
一聽下人說我們吵鬧,他倆拿著棍棒就跑來,要打S我這個不孝子。
...
「對了小姐。」晴兒給我揉著腿。
「我聽府中下人說,姑爺生病那日,他似在房中教了鸚鵡新的對話。」
我眼皮都懶得睜:「教了什麼。」
「小雞小雞,記得一會見了阿娘要說?」
「阿嚏...」
「對。前面加上阿娘。
「阿娘,阿娘,阿嚏...」
11
明日爹爹休沐。
我不能再宿在春風樓了。
看著溪詔對我戀戀不舍的模樣,著實可憐。
「好寶貝兒,你若沒事,先弄清自己的身世吧。這樣,也好叫爹爹早日同意我贅你入府。」
小倌抿唇,點了頭。
馬車回府,顧思聿竟罕見地幹起活來。
他撸起袖子,賣力掃著庭院中央的落葉。
十幾個家丁一臉懵地看著他。
又為難地看向我。
我先進門看了小雞。
它撲著翅膀。
「阿娘回來了。
「阿娘回來了。」
想到晴兒說的話,我鬼使神差地摸了摸它的頭,誘它發音:「阿娘,阿娘...」
小雞瞬間啞了嗓。
「阿娘,阿娘,阿嚏...」
和著了風寒別無二致的嗓音。
鸚鵡,竟也會騙人!
顧思聿拿著湿漉漉的帕子跑進了屋。
「娘子坐車辛苦了,擦擦汗吧。」
「????」我戰術性後移。
還未反應過來,他已然握著一枚精致小帕,將手伸向了我的額間。
被我猛地打掉了。
我以關愛傻子的眼神掃了他一眼,轉身進正殿,給娘親請安。
晴兒瞪他一眼:
「有病。」
12
我坐在娘親身側,給她捏腿。
「今日讓太醫替顧郎看了診,他風寒已好全了,怎得還不走。莫不是,舍不得你?」
晨起喝的粥都快吐出來。
手上加了勁兒,我惡狠狠咬牙:「等午後,我就讓人把他的行囊丟到門外去。」
可還沒等我趕人,一位妙齡女子便找上門來。
她大著肚子,在門口吵鬧,逼我讓賢。
「殷頌安,你給我出來!
「你自詡名門之後,卻如此刁蠻。四年前,你逼得顧郎與我分離,可如今你與他結為連理四載,卻依舊未能為他延續香火,既如此,又何苦佔著正妻之位不放呢?」
拐角處來了緩緩一輛貴氣的馬車。
應是薛尚書來同我爹商議要事。
那女子說著就跪下了,她張開雙手,攔住來的馬車,求大人替她做主。
她含著淚,低頭摸著隆起的小腹:「我腹中,已懷了顧郎的孩兒。顧郎向殷小姐提過數次和離,殷小姐屢屢不應。殷府勢大,民女知尚書大人通情達理,萬般無奈之下,今日才來此懇求。求大人為民女做主!」
薛尚書下了馬車,站在門口。
進也不是,走也不是。
我爹爹聽見動靜,出了府來。
那女子上前扯著褲腿,大哭起來。
「懇請宰相大人成人之美,放顧郎自由。」
她是成了心要我相府難堪。
我爹愣了。
「和離書,頌安早就寫好,是他自己未籤啊...」
當著老友的面丟人。
我爹氣得臉都綠了,當即叫家丁把人綁出來對峙。
我抬颌:「行李一並拿出來吧。」
等人的間隙,晴兒為我抬了把椅子來。
「你剛剛說,你懷了孩兒,也就是說,顧思聿在與我成婚期間,出牆了?」
「我們本是互有情意,若不是你殷府棒打鴛鴦,我與顧郎又怎會落得如此境地...」
顧思聿被架出來,看見女子的那一刻,臉都白了。
「阿音...」
13
「嘖嘖...她如今身懷六甲,還在為你四處奔波,你卻賴在我相府不走。顧郎,你好生絕情啊!」我摳著指甲,嘆息連天。
「你...我...」顧思聿急了。
「阿音,你我從未,你怎會有孕...這絕無可能!」
沈音撲進了他懷裡:「顧郎,三月前你來尋我的那晚...」
「我不過給你送了些衣被,前後未超過半個時辰!你怎能用此事開玩笑!」
原來三月前,他們二人就已暗通款曲了。
偏偏府裡的管事前幾日才知曉。
兩人還在爭執。
我站起身,打斷了他們。
晴兒回房拿來和離書和筆墨。
「趕緊籤了,趕緊走。」
沈音肉眼可見地期待:「這法子果真有效,有效!顧郎,你不是厭她許久,苦離不開殷府嗎?你快籤了它,日後你我二人山水相伴,之間再無阻礙了。」
「我不籤!」顧思聿將和離書揮至地上。
?
他惡狠狠盯著沈音的肚子:
「沒做過的事,我顧思聿不會認!」
我看著他的眼睛。
「顧思聿,認與不認,我殷頌安都不要你了。
「和離書你不肯籤是嗎?
「那就,休夫!」
顧思聿徹底急了。
「憑何?殷頌安,你昔日挾恩圖報,強求我入贅。如今膩了,便一紙休書打發我走?你們殷家未免欺人太甚!」
眼看越鬧越大,爹也冷了眉。
我點點頭:「那便開封府見吧,顧公子。」
家丁將他二人關在門外。
未收拾完的行李,從牆頭丟了出去。
14
開封府堂上。
判官大人要請我爹的指示。
我爹煩得要S,隻讓他速速解決此事。
管事將顧思聿婚內私會情人的事一一道來。
有憑有據,無從抵賴。
顧思聿即便上刑也不認。
他指尖被刑具夾著,額間的汗滲了許多,痛苦無比,仍堅持著他與沈音並無那般關系。
沈音哭著錘他:「你放屁!」
「前幾日來,你對我說過的話,你都忘了嗎?」
他看著管事:「我知道殷府有人跟來,故意說與他聽的。」
穩婆來驗過,沈音確實懷了孩子。
「你那分明是...」顧思聿氣息漸微,卻咬著牙說出口:「分明是你進京那日,被強人所劫。你哭著來尋我,我念及與你小時候的情誼,才對你照拂一二。」
「顧郎,你撒謊,你撒謊...」
沈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顧思聿的陳詞確實立不住腳。
婚內通奸,官府要判他流放。
我娘讓丫鬟給爹爹傳了信,念及他四年來精心照料二老,未有差錯。
金銀細軟一律不帶,隻將他逐出門去罷。
15
我和顧思聿終於是徹底沒了關系。
這事耽擱了幾日,我想小倌的緊。
當日就坐著小轎,往春風樓去。
「溪詔為何不在?」
覃媽媽見了我,卻是眼神躲閃。
「他,似是想起來自己的身世了。」
我嘴角不掩的勾起一笑:「哦,可弄清楚了,他是哪家的公子?」
明日我便讓媒人去下聘。
「弄...是弄清楚了...隻怕...」覃媽媽閃爍其詞。
「莫非是門第寒微?」
她搖頭。
「那是姑媳嫂侄難以相處,為惡一方,恐非善緣?」
她依舊搖頭。
「總,總不能是罪臣之子吧...」我猶疑了。
覃媽媽將我拉到一旁,表情惶惶難安,愁都要愁S了:「你不知,他竟是...太子殿下...哎喲...」
前兩年,陛下端午率百官遊獵。
年輕的太子追去林中獵一頭野鹿,卻未注意懸崖,騎馬失足,誤滾下山坡。
陛下派人尋了數月,屍首全無。誰料太子殿下滾下馬後,順坡又滾進了江裡。
江水衝到岸邊,被人救起。
十兩銀子賣給了春風樓。
覃媽媽繞著手絹:「你說,我還讓殿下接客,雖隻接了你一人吧,但...诶!殷小姐你怎麼暈倒了...快來人啊...殷小姐...」
16
我醒來時,爹娘正守在床邊。
「哎喲我的寶兒,總算是醒了。」
御醫來號過脈,隻說是驚嚇過度,並無大礙了。
爹才松了一口氣,轉頭怒斥晴兒。
「你怎麼照顧主子的?小姐平白無故的,怎得暈了?」
「小姐...」晴兒跪地,不敢說。
我抿了抿唇:「爹,咱可能要攤上大事了...」
聖旨比我預想中來的要快。
陛下身邊的汪公公神色不善。
「殷相,陛下讓奴才來,請您入宮。」
我娘盡量保持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