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起來這段是我發牢騷說不喜歡「鵲仙辭」。
隻是投影中隻有影像,沒有聲音。
魏詢聽完我的牢騷,若有所思,重新提筆。
他寫下幾句便要斟酌一下,全然不似之前那般流暢。
我意識到,他不是在寫「鵲仙辭」。
他在寫什麼?
我好奇走近了。
鋪陳的宣紙上,前半部分是原封不動的「鵲仙辭」,後半部分則是魏詢自己的「改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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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籠統讀了一下。
發現他將故事後半部分的走向全部改變了——
鵲精從邊關得知了小姐心上人戰S的消息,斟酌幾番,最終還是選擇不告訴小姐,而是化作小姐的侍女左右侍奉。
幾年之後,小姐另嫁他人,那戶人家背景雄厚,待她和善,她與丈夫亦是兩情相篤。鵲精又守了小姐幾年,直到徹底放下心後才假裝病逝離去。
百年之後,小姐歸天,渡劫成功,魂魄再次與那鵲精相逢。
她告訴鵲精她早就知曉當初心上人戰S的消息,但倘若當初沒有鵲精的陪伴,自己必然走不出悲傷,所以感念鵲精的恩德,邀請它一路成仙。
於是,鵲精隨小姐到了天上,念在她的作為,被封為專管姻緣的神仙。
但它依然沒有褪去為鳥時的本性,最喜歡化作一隻喜鵲模樣,飛到人的肩頭問:
「你喜歡什麼樣的對象?」
27.
看到最後,我又好氣又好笑。
魏詢這丫分明是在含沙射影!
「系統姐姐,你在笑?」蘇玉煙一臉八卦笑眯眯看我。
我下意識反駁:「沒有……」
蘇玉煙不置可否,把手中的話本一放,「好吧,我承認他長得是挺好看的。」
我:「對吧對吧!」
蘇玉煙話鋒一轉,「所以呢,我覺得這一款就應該配一個黑皮忠犬型的侍衛……」
等等……畫風怎麼往奇怪的方向去了?
我下意識看了眼蘇玉煙的話本子——
『嬌弱皇子狠狠哭』
我忽然明白了什麼。
28.
接下來的時日,我常找借口叫魏詢多去蘇玉煙宮殿旁的芙蓉園散心,借此機會制造偶遇。
又在魏詢的常服上指點一二,將他裝扮成蘇玉煙喜歡的話本男主的模樣。
本以為可以促成一樁美事。
卻沒想到魏詢和蘇玉煙是半點不來電。
魏詢認為蘇玉煙是何太後那邊派過來的奸細,於是常常避而不見。
而蘇玉煙每次看到魏詢卻總是一臉痴漢笑,滿腦子都是她那「嬌弱皇子狠狠哭」的馬賽克劇情,導致魏詢每次看到她都忍不住蹙眉。
我費勁心機跟魏詢解釋:「不是……蘇小姐那樣笑不是為了吸引你的注意……」
魏詢挑眉,「那她為何笑得那般猥瑣?」
我噎了一下。
我倒是能說,但是你能接受得了嗎?
「總之,蘇小姐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
魏詢沒有反駁,隻是靜靜望向我的方向。
「蘇玉煙是什麼樣的人我並不關心,但隻要蘇家一日站在朕的對立面,那麼蘇家的女兒必然不可能從朕這裡獲得什麼。」
我沉默了,因為這些我都清楚。
半晌後,我還是不S心地發出最後一個疑問。
「先婚後愛也不可以嗎?」
魏詢無奈地揉了揉額角,沒有說話。
我忽然福至心靈。
自古以來,帝王對外戚幹政多有忌憚,於是即便後宮佳麗三千,能分得真心二兩的女人也不過一二。
但即便如此,也從來沒有聽說哪個帝王娶了妃子從來不臨幸的。
可魏詢……
他每晚都回自己的寢宮。
仔細想來,就連翻牌子宣召嫔妃來侍寢的流程一次都沒有過。
莫不是……他不行?
我以前竟然忘了還有這種可能性。
這麼一想就說得通了。
魏詢這個年紀,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後宮這麼多嬌滴滴的女子等著他遍布恩澤,他卻不為所動。
想必不是不想「動」,而是「動」不了吧?
29.
魏詢淡淡看向虛空中的某個方向。
在他的視野中,明明沒有任何人站在那裡,但他的腦海中卻浮現出女子在原地糾結踱步的模樣。
女子似乎有什麼話想問,卻始終沒說出口,三番兩次的看向他。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他能感知到女子的動作了。
隻不過先前他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一開始隻是一點模糊的輪廓,在腦海中出現得時明時滅。
後來越來越清晰。
她抬手時腕上那一對銀色的鈴鐺……
她大笑時輕顫的肩膀……
他甚至能在腦海中浮現出女子今日梳的發髻樣式。
可是視角一旦轉到那張臉,卻又變成了全然的空白。
女子性子急,走路時會帶起細小的風,風裡夾雜著栀子的香味。
他遣近身侍衛探查那味道,知曉那是近來京城女眷間流行的梳頭水。
侍衛不明白從不臨幸後宮的陛下為何突然叫他去買了兩罐梳頭水。
但他猜測,或許陛下想在何太後的常用物件上動動手腳……
於是他跪著等候陛下的旨意。
隔了半晌,卻隻見陛下面無表情地將那梳頭水聞了聞,又放回了桌上。
餘下來的幾日,他每次拜見陛下時,都能看到桌案角落裡那兩罐栀子味的梳頭水。
他隻得說服自己,大概陛下是真的喜歡那味道吧……
魏詢不是沒有看到侍衛那從篤定到疑惑再到糾結,最後變為釋然的表情。
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何要將這兩罐梳頭水一直放著。
隻是每次案牍勞形時聞一聞這味道,似乎心中會舒坦不少。
若說前些日子,女子雖想要替他牽線,但苦於沒有人選,於是日日纏著他追根究底。
那麼自從蘇家那女子進宮之後,她纏著他的時間驟減一半。
而剩下的一半,她都樂此不疲地極力推銷著那蘇家小姐。
說著一些他聽不懂的話,比如「我嗑的 CP 必須要 HE」、「先婚後愛劇本不香嗎」、「大不了你們搞四愛也行啊」……
女子似乎十分著急想要撮合他與蘇玉煙。
他並非沒有留意過蘇玉煙。
全京城適婚的貴族女子都逃不過他的眼皮底下。
因為她們中的任何一個在未來都可能成為何太後的爪牙,他必須及早留心,早做防範。
蘇玉煙待字閨中之時便以才貌雙全聞名京城,性子更是溫婉嫻靜。
可在入宮候選的一個月之前,她在自己家中不慎落水,陷入昏迷,流水席般請遍了全京城的大夫都沒能讓她醒過來。
家中以為她定藥石無醫,沒想到半月之後她自己醒了過來。
醒來之後的蘇玉煙不僅性情大變,滿腹的詩文才情更是忘了個精光。
先前他以為這又是蘇家的把戲,但經過女子日日在他耳邊念叨一些話語。
他覺得蘇玉煙這情況更像是女子所說的「穿越」。
所以他像對待其他的後宮妃子一樣,暫且留了蘇玉煙的性命,隻將她召入宮中秘密監視起來,等待她背後的家族和太後那邊下一步動作。
30.
許是女子終於糾結出了一個結果。
她堅定地大步走了過來,帶來熟悉的栀子香。
魏詢為不可查地挑了挑嘴角,淺呷了一口淡茶。
「問吧。」
女子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我要問你——」猛然剎車,女子似乎又有點動搖。
這可不像女子平日裡那雷厲風行的作風。
於是他又道:「問吧,與朕之間還有什麼好糾結的。」
女子跺了跺腳,篤定了信念,開口——
「魏詢你是不是那方面不行?」
魏詢一口茶水嗆在肺裡差點一命嗚呼。
他一邊咳著一邊瞟了一眼女子。
她手足無措站著,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給他拍背順氣。
魏詢感覺到背上女子手心的溫度。
但是一想到她剛才的問題,他感到面上一陣燥熱,便不自然地避開了。
31.
魏詢這麼失態的模樣,我是第一次見。
冥冥感覺我好像猜中了。
但我半點都高興不起來是怎麼回事?
本來幫男主找媳婦就已經很難了,現在還要幫男主治療不舉?
魏詢咳了半晌終於停了下來,臉色都黑了不少。
他正欲開口,忽然殿外傳來通報聲——
「報!陛下,襄林王反了!」
32.
「你們告訴朕,這是怎麼回事!」
魏詢騰地一下站起來,打翻了手邊的砚臺和白瓷茶壺,墨水混著瓷片碎了一地,像一片片破碎的骸骨。
底下跪著的官員俱是一驚,紛紛縮了縮脖子。
幾日來,戰報不斷送來。
襄林王舉兵圍了城池十三座,建州亦屬在他封地內,於是他便挾持了建州令一家老小向魏詢宣威。
一名文官壯著膽子稟報:「事發突然,骠騎將軍已率兵前去討伐逆賊,還請殿下莫要動怒,恐傷了龍體啊!」
於是滿殿紛紛響起「殿下莫氣」、「龍體重要」……
魏詢微微眯眼,聲音緩和下來,「既然骠騎將軍已去,那朕便放心了。」
滿殿文武百官松了一口氣。
我倚在龍椅旁,輕笑一聲。
「這位骠騎將軍還未得旨意,便擅自出兵,想來那心思也未必純正。」
魏詢壓低了聲音。
「他並非沒有得旨意,隻不過,不是朕的旨意罷了。」
是了。
建州令早時曾與先帝伴讀,後又追隨於先帝平定內亂,得封功庇蔭。
而今年邁,剛得一子,得陛下賜名之事滿朝皆知。
換句話說,如此「忠心耿耿」的肱股之臣被擄,要的便是魏詢的態度。
好巧不巧,而今被收了虎符,被魏詢以封賞名義控制在京城的隻有骠騎將軍。
倘若魏詢遲遲按兵不動,天下人難免議論皇帝薄情寡義,若有心之人加以傳播,民心必會渙散。
而倘若魏詢妥協,讓骠騎將軍出兵,以其麾下兵力,若與襄林王匯合,不出十日便可拿下益、扈兩州。
到時襄林王便會形成與魏詢分庭抗禮之勢。
太後早已知道皇帝對骠騎將軍起了疑心。
此一招必是籌謀良久,隻待此時,將魏詢逼入絕境。
33.
下了朝,魏詢回到寢宮,把滿屋的金銀玉器砸了個遍。
他向來戲是極好的。
此刻候著風聲的那些人隻會覺得他是被逼上絕境氣急敗壞。
當夜,皇帝寢宮就傳出消息:
陛下憂心襄林王謀反一事,急火攻心,龍體抱恙。
太醫來了一波又一波,診斷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陛下需要靜養,不可再動氣。
於是前朝的一幹消息便默認地先要送到太後宮中過一遍,再才到魏詢這裡。
這也是魏詢的將計就計。
太後幹政已久,野心早就昭然若揭,隻怕整個太醫院也早被她收入囊中。
而魏詢藏拙,看似對太醫請的平安脈十分相信,但實則早就察覺出日常餐食中皆有慢性毒藥。
此毒隱蔽不易察覺,但日積月累,傷其根本。
便是要在魏詢聽到襄林王造反之時急火攻心,一舉毒發。
34.
此時皇宮內人心惶惶,就連宮女太監們都在躊躇自己該不該站隊。
而此刻——
魏詢當著我的面,一件一件脫下繁復的龍袍。
「你、你幹什麼?」我嚇了一跳。
魏詢不做言語,片刻已脫至隻剩中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