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動靜後,那人坐起身,下意識抬眼朝我看過來。
「別開燈。」
我放在開關上的手頓住。
他俯身手掌攏住蠟燭,一小簇飄搖跳躍的火光升起。
「梁昭,生日快樂。」
是江藏。
他手指並攏,點亮那支小的煙花棒。
劈裡啪啦的小煙花綻開,男人目光專注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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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走過去。
他張開手臂。
我抵在他肩頭,泣不成聲。
仿佛連日的委屈和怨恨在這一刻有人可以訴說了。
眼淚如同決堤一般。
「江藏,我沒有家了。」
陳家不是我家,梁家不是我家,這也不是我家。
我沒家人了。
「我媽不要我了,從你走了再也沒人記得我的生日。」
連我自己都要忘了。
「你拋棄我那天也是這樣,我吹完蠟燭你就不見了。」
他偏頭和我的頭挨在一起,手掌摸了摸我的頭發,嗓音有些哽咽:「對不起,昭昭,對不起。」
「我也不想,我也不想離開的。」
當初爺爺逼我和江藏分手,隻是不想梁家的財產成為江家的附屬。
爺爺許給了江藏百分之十的股份。
他想找一個好拿捏的孫女婿,梁家的資產,隻能姓梁。
陳知景便是那個人選。
江藏發過誓,絕不會拋下我一個人。
可在我生日那晚,他隻留了一封信就出國了。
他說:「會有更好的人,會有更好的替我愛你。」
「我離開你,你才能過的更好。」
「昭昭,對不起。」
「你們都有苦衷!你們誰都有苦衷!」
我怒吼,情緒崩潰,在要推開他的時候,他攥著我的手,緩緩從他的脖頸撫摸到後腦勺。
濃密頭發下面藏著一條斑駁不平整的疤。
我如同被驚雷劈過一般,全身戰慄。
在江藏頭上那條疤,比我手掌還要長。
他在向我袒露,袒露我從未觸碰到的真相。
我不敢相信,手指顫抖地一點點摸過去:「爺爺說你在國外過的很好,為什麼頭上會有這麼長的傷?你出國和這個有關?」
他神色平淡,抬手擦掉我眼角的淚,避開這個話題:「我沒有要你原諒我的意思,任何放棄你的人都該S。昭昭,如果我好好的,我當然要抓著你的手一輩子,可我如果活不下來呢?我不能把你唯一的路斬斷。你最起碼不用過顛沛流離的生活,真的,活下來,比自由重要多了。」
「我是真的以為我活不了了。」
這幾個字像是一把利刃一樣劈在我心頭。
江藏從不會輕易說這樣的話。
我不敢想,當初他究竟自己做了怎樣的決定。
「那個時候你已經看不見了對嗎?」
江藏沉默,而後想故作輕松的回應,可吐出來的字字艱難:「看得見,隻是腫瘤壓迫了視神經,看不清了。」
9
他出國前那段時間的異常似乎迎刃而解。
他永遠坐在沙發上,連我來了都隻是在原地笑著張開手臂,將我摟進懷裡。
那段時間他很少出門。
我笑著說女朋友追到手他就變懶了。
他也不反駁,隻是抱我抱的更緊了。
我以為他是因為那百分之十,才不要我的。
「對不起,江藏,對不起。」
那段時間我頹廢到連飯都不想吃。
人在昏暗狹窄的屋子裡,還沒食欲的時候真的離S不遠了。
所有的一切全都要爺爺做主,我甚至連喜歡別人的權力都沒有。
所有情緒痛苦的堆積,可我卻找不到一個出口。
於是我割腕了。
我差點S掉那天,他來醫院了。
我用全身的力氣對著他口不擇言,用最惡毒的詞匯詛咒他。
要他不得好S。
他隻是站在那裡溫柔的笑。
我現在才意識到他那時候看我的眼神是什麼意思。
「所以我婚禮那天你也在對嗎?」
他看到了。
看到了我寫的那封信,
在回來偷著看我嫁給陳知景後,那趟他匆匆出國要進行手術的飛機上。
我怨恨過他,我怨他步步後退,恨他留我一個人。
他離開的時候,我以為他身不由己,被權力和欲望裹挾,我倒要看看我站在他的位置,究竟有多身不由己。
我接手爺爺的公司,忙的腳不沾地,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我想看站在他的位置,究竟有沒有選擇的權力。
我想看他究竟有多不容易。
才可以放棄這些全部。
直到有一天,我和他做到了一樣的位置。
我記得那份信裡我隻寫了寥寥幾句。
「江藏,我站到你的高度了,也沒有那麼不容易。
所以我可以光明正大的恨你了。」
他手術前,看到的是這封信。
我不敢想,他會難過成什麼樣。
他安撫似地摸了摸我的頭:「如果你能好好的和他在一起,我就算隻是見證者,也沒什麼大不了。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痛苦。」
江藏膚色冷白。
手修長幹淨又骨節分明,手背上青筋隱約浮現。
他又是醫生,平常最寶貝的就是這雙手。
如今骨節處全是些暗紅的擦傷,看起來十分扎眼。
可想他打陳知景時用了多大的力道。
江藏瞧我盯著他的手失神,不動聲色地挪開:「心疼了?」
我點頭。
江藏目光沉了下來,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我的額頭,「我還是下手輕了,剛才就該直接打S他,讓你當寡婦,這樣你就能心疼他一輩子。」
10
陳知景沒在離婚協議上籤字,還把律師趕了出去。
那些每天忙到焦頭爛額的工作仿佛消失了一樣,他雷打不動的在我樓下守著。
我沒理會他,叫人把放在他那的東西都搬了回來。
喬悅也沒闲著,給我發短信挑釁。
頂多是些不痛不痒的消息,偶爾還有兩人露骨的床照。
她前腳發,我後腳就轉給律師。
這些都是證據。
我養傷,看見陳知景就心煩。
但他像一塊狗皮膏藥一樣,怎麼趕也趕不走。
我給小區保安打電話,說他跟蹤我,威脅到了我的人身安全。
保安把陳知景從小區趕了出去。
我才清淨了一段時間。
後來他在我隔壁買了房子,他成了業主,我也沒了別的辦法。
我下樓買菜,他殷勤的打開車門。
就連我沒來得及拿回家的快遞都會取回來,給我放在門口。
似乎比剛和我在一起時還要殷勤。
「演夠了嗎?裝深情還要裝到什麼時候?」
他唇角的笑僵在原地,連動作都停住了。
「離婚協議書不籤是覺得財產分配不合理?還是有別的意見?你都可以提,合理範圍內,律師會答應你。」
「你也大可以拖下去,鬧到咱們魚S網破兩敗俱傷。」
陳知景神情破碎,似乎不敢信我如此堅決。
他艱澀地懇求我:「昭昭,你別說這種話,我們不離婚好不好,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就一次,我已經知道錯了,我把喬悅已經趕出公司了,是我混賬,我不該在你出車禍的時候掛斷你的電話,我不該當著你的面說出那句話。」
我失了聽下去的耐心,轉身要進去。
在我要關門的時候,他撐手擋住。
我冷聲:「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報警告你私闖民宅。」
他露出苦澀的笑容:「今天來是想給你送宋總的請柬,他孩子周歲。」
我防備的看著他,謹慎地接過他手裡的請柬。
宋總他們家兩個孩子。
大的是個很漂亮很乖的小男孩。
生產的時候意外缺氧時間太長,大腦損傷,行為有點遲鈍。
那孩子滿月的時候,我和陳知景去過。
在這樣的狼虎窩裡,漂亮的孩子一般沒什麼好下場。
剛滿周歲的這個是他的小女兒。
「昭昭。」
「如果你鐵了心要和我離婚,最後和我以夫妻的身份參加完這個周歲宴,我就籤字。」
他擋在門前的手失了力氣,唇角強撐著笑。
不用他說,
公司財產沒分割幹淨之前,我當然要和陳知景裝成一對恩愛的夫妻。
雖然惡心,但公司姓梁,損失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是我的。
11
周歲宴辦的很大。
來了很多人,似乎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宋家又有了新的繼承人。
那個呆呆的小孩,不是宋家唯一的選擇。
我穿著晚禮服,推開了陳知景的胳膊,自己在旁邊慢慢的走。
腿上的石膏剛好能被裙擺遮住。
所有人都圍在小姑娘的搖籃前,阿諛奉承的話聽的人頭暈腦脹。
我站在一旁的角落裡拿著香檳,沒出聲躲了個清闲。
在角落裡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所有人都在圍觀新生命,隻有他孤零零地站在外邊。
像之前的我。
他走過來,一隻軟糯的小手輕輕拽了拽我。
「阿姨,你好漂亮。」
他羞澀地仰著頭,望著我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笑著捏了捏他的臉。
「大寶真乖。」
原先見他的時候還是個才剛能站起來的小不點。
大寶陪我呆了一會兒,被一隻貓吸引住了視線,蹦蹦跳跳去追小貓了。
那隻三花精致又貴氣,想必主人養著費了不少心血。
我剛挪開視線,便看到一張讓人生厭的臉。
喬悅畫著精致的妝容,踩著恨天高要多張揚有多張揚的站在我面前:「梁昭,你不會以為陳知景把我趕出公司就萬事大吉,你們就能回到以前了吧?」
我蹙眉,不知道這種每位賓客都需要請柬的場合,喬悅是怎麼混進來的。
安保還真是差到家了。
「實話告訴你,我肚子裡懷了陳知景的孩子。」
她得意的摸了摸自己並不明顯的肚子。
我淡淡掃了她一眼:「恭喜。」
「他根本就沒離開我,給我租了一棟別墅讓我安心養胎,他說等孩子生下來,就讓我搬進老宅,總有一天我會取代你。」
我沒和她繼續糾纏的想法:「與其對我白費口舌,還不如勸他在離婚協議上籤字,讓你的孩子有個名分。」
還沒等我將手裡的酒杯放下。
宴會裡吊燈閃爍,刺啦刺啦的電流聲不絕於耳,人群驚恐逃散開。
在我也要轉身走出去的時候,視線掃到大寶。
他抱著貓,僵站在吊燈下驚慌失措。
吊燈螺絲松動,岌岌可危,仿佛下一秒就要砸下來一樣。
我顧不得腿上的傷,往他那邊跑。
他人自顧不暇,哪有空注意我。
原本想著這樣的場合不會遇到什麼危險,就沒拿拐杖,現在後悔S了。
我拼命向他撲過去,甚至做好了要再進一趟ICU的準備。
陳知景發現了我,伸手想要將我拽回來,可卻抓了個空。
嘭的一聲,巨大的吊燈連著一整片的牆皮一起脫落。
水晶吊墜叮當作響,絲線纏繞。
我驚恐抬眼望去,將小孩緊抱在懷裡。
「梁昭!」
江藏不知道從哪飛奔過來,將我護在身下。
他力道大又急,我抱著大寶被撞得滾了好幾圈才停住。
吊燈幾百斤砸下來是要S人的。
我嚇得腦子一下空白,後背冒出一陣寒意,現在才想起來後怕。
我雙手顫抖地摟著他。看見他好好的才敢掉眼淚。
「江藏,你嚇S我了。」
「別哭,我S不了。」
慣性太大了,江藏的手脫臼錯位,他拿另一隻手捂住我的嘴。
喬悅慌亂中不知道被誰推了一把摔在了吊燈底下,捂著肚子慘叫。
陳知景原本沒冒著風險救人的想法,可看到喬悅還是衝了過去。
他護著喬悅,被砸斷了腿,他面色慘白痛苦,小腿骨頭斷了,以一種怪異的姿勢外翻著。
喬悅被劃傷,身下全是血,多的讓人心慌。
和我那場車禍一樣。
警車和救護車來的飛快。
受傷的人不止我們。
紅藍光閃爍,刺耳的聲音交織在一起,聽的人心慌。
喬悅大出血,孩子沒保住。
陳知景的腿粉碎性骨折,以後站起來的希望渺茫。
如果不是江藏,躺在那粉碎性骨折的人就該是我了。
12
陳知景最後還是籤字了,在病床上。
或許是處於愧疚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麼。
他放棄了所有的財產。
我去拿協議的時候,他憔悴不堪,似乎不能接受自己已經殘疾的事實。
在我要離開的時候,陳知景突然開口。
「如果我們有一個孩子,或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我望著他,笑了笑:「我們有過一個孩子。」
那場車禍沒SS我,卻要了我孩子的命。
「陳知景,我們有過一個孩子。」
我一刻也忍不下去了,把那些藏起來的化驗單,扔在他身上。
掀開衣服,露出小腹上觸目驚心的傷痕。
「你和我心心念念盼了三年的孩子,S在了那場車禍裡,我給你打了幾十個電話,你呢?!」
「你陪著喬悅在醫院,陳知景,你是怎麼說出這句話的?」
「孩子能改變什麼?有了孩子你就不會背叛我,就會全心全意的愛我嗎?不,你不會。」
「你隻是覺得有個孩子,我就不會這麼決絕地離開。」
我們已經有過一個孩子了。
在我走出病房門的那一刻。
傳來他崩潰著歇斯底裡的哭聲,整個人從病床上摔了下來發出一聲悶響。
痛苦嗎?
曾經我也這麼痛苦。
突然想起他帶我去大寶周歲宴那天。
他看著軟乎乎的孩子,目光柔軟。
大寶被逗的咯咯笑。
「昭昭,我們該有一個自己的孩子了。」
他側頭和我低語。
陳知景眼神溫柔的看著那個小孩。
周歲宴上大寶咯咯的笑,抓著陳知景的手指不肯松。
那時候公司已經走上正軌了,我和陳知景感情穩定。
似乎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發展。
可我身體條件不好。
吃了很多的藥調養。
我下意識摸了摸小腹。
原本我是要告訴他這個消息的。
可誰知道我沉溺在他制造的幸福假象中,差點S在那場車禍裡。
還好,上天還願意給我改正的機會。
江藏站在光裡,向我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