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低估了一個母親,為孩子復仇的決心。
他自以為的天衣無縫,隻是熙兒眼中的跳梁小醜。
在熙兒求他,衝進去救寶兒的時候,他卻冷眼旁觀。
在熙兒求他,將長命鎖給寶兒的時候,他借口那是給朋友帶的。
在熙兒求他……他抱住頭,不敢再去回想。
他剛不敢想,熙兒這幾天,究竟是怎麼抗過來的。
他眼前一片昏花,仿佛這個世界都和自己無關了。
腦子裡全都是熙兒,和那個被自己一點一點悶S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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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所有的食客震驚不已,議論紛紛。
“虎毒不食子,陸少爺看著這麼一表人才,沒想到居然用這麼狠的方式S了自己的親兒子。”
“哎,不就是為了給外室的兒子鋪路麼,下手這麼狠,林姑娘看到這些的時候,估計都傷心欲絕了。”
“當年慕少爺那麼好的官,沒想到居然生出秦意歡這麼個孽障。成了寡婦還這麼不要臉。”
食客們的聲音越來越大,秦意歡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輕輕扯著陸謙寧的袖子:“謙寧哥哥,你、你倒是幫我說句話啊。”
陸謙寧卻好像沒聽見一樣,抽出袖子,轉身就讓小廝備馬。
可還沒出門,就被許老夫人擋住。
“謙寧,那個女人做了這麼有損你名聲的事,你還去找她做什麼!”
“既然她主動離開,那她的嫁妝就都是咱們許府的,一文錢都別想拿走。”
“如今她走了也好,我的大孫子,就能名正言順進門了,要是她還在,我真怕她那一身銅臭味把我大孫子燻壞了。”
說完,走到二樓,讓身邊的僕人將卷軸剪掉,朗聲道:“諸位,我想這裡面肯定有些誤會。這些字畫,想來都是那個恬不知恥的女人自己寫的,她自己沒本事,生不出孩子,我們家答應幫她領養,她也不領情,才用這種低劣的手段陷害陸家。”
“至於旭兒,確實是陸家的骨血,那是因為意歡當年就和謙寧有娃娃親,後來因為諸多原因,沒有成為正室。如今一切都塵埃落定,也是一樁好事。來日我陸家辦宴時,還望諸位賞臉來喝個喜酒。”
一段話下來,半真半假。
尚食坊雖然名氣不大,可來往的卻也是有學問的人。
自己思索一番,怎會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過陸家都放話了,大家也不願意和陸家結仇,就都各自繼續吃菜喝酒,當看了一場熱鬧而已。
陸謙寧卻並不買賬,沉了面色:
“母親,您在說什麼?什麼恬不知恥,什麼娃娃親,意歡有她自己的家庭,就算夫君沒了,她也該為夫君守寡。熙兒才是陸家的兒媳。”
6
許老夫人似乎料到他會這麼說。
牽起他和秦意歡的手,交疊在一起:
“年兒,你怎麼能這麼說意歡,意歡明明可以為她夫君守寡,卻仍然給你生了孩子,你該感謝意歡才是。”
“再說,那個林雲熙就是一個不會下蛋的母雞,看著她我就心煩。我們陸家這麼大的家業,沒人守著怎麼行?反正旭兒也是意歡的孩子,你們兩個繼續生,也好讓我享受享受子孫滿堂的福氣。”
陸謙寧看向秦意歡,眼神中全是疑惑。
秦意歡則別過頭,輕輕撩了一下頭發:“謙寧哥哥,母親的話,我也不好違背。”
“當年我是迫不得已和我爹出使西域,嫁給別人也非我所願。這些年,我一直記得我們倆年少的情分,而且林雲熙,她根本就不是什麼好主母。”
“你誠心給她辦宴會,可她非但不來,還在明知你最在意我和旭兒的情況下,在大庭廣眾下侮辱我。這種毒婦,讓我怎麼把旭兒放心交給她?”
“現在你倆已經和離了,你就應該放下她。謙寧哥哥,往後我們就一起好好過日子,好嗎?”
從前,陸謙寧一定會被秦意歡這副楚楚動人的樣子吸引,恨不能將她揉碎,融入骨血。
可現在,看她這副狐媚子的樣子,胃裡隻覺得惡心。
他低頭,一下看到秦意歡頭上的瑞鳳簪。
想起在街上聽到的話,心口突然抽搐起來。
他給了秦意歡這麼多,隨便一樣首飾,都能買下一個酒樓。
可熙兒,她從自己這裡得到過什麼呢?
看著空空的四壁,陸謙寧心頭一陣懊悔。
可秦意歡,非但沒給過熙兒任何同情,甚至還和母親一起當眾貶低她。
陸謙寧一把抽出秦意歡頭上的瑞鳳簪,冷冷道:
“秦意歡,我最後告訴你一遍,你是寡婦,永遠進不了陸家門的寡婦。”
“我的妻子,永遠隻有熙兒一人。”
“你說熙兒是毒婦,可她即使知道是你出的主意,卻始終沒動旭兒一根汗毛。”
“可我當初為什麼隻喝了一口你遞給我的茶,就和你不能自已,你在裡頭放了什麼,你心裡清楚。”
“你我之間已經結束了。從此你回你的西域,我在我的蘇州。旭兒交給我母親看管。”
秦意歡突然臉色煞白,跪著爬向許老夫人。
老夫人剛要說話,就被陸謙寧打斷:
“母親,您有了孫子,該知足了。如果您再逼我,別怪我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
說完,不顧旁邊賓客,徑自回了許府。
想從熙兒留下的東西裡,找到她去向的蛛絲馬跡。
卻發現,除了那紙放夫書,她什麼都沒留下。
衣服、素釵、布鞋,都不見了。
陸謙寧的心仿佛被放在油鍋上煎炸一般。
隻在火爐旁殘存了一片婚書的殘骸。
他還能想起,成親那天,熙兒看著他一筆一畫寫下婚書時,臉上的笑多麼燦爛。
一邊磨墨,一邊低頭嬌羞地笑著,還找了最好的裝裱師傅,將婚書裱起來,藏在了嫁妝箱的最下面,仿佛那是比她嫁妝還值錢的珍寶。
“去找!水路、陸路,都去給我找,活要見人,S要見屍!一定要找到少奶奶!”
“還有,秦意歡的夫君究竟是怎麼S的,秦意歡對少奶奶說過什麼、做過什麼,都給我查清楚!”
陸謙寧眼底猩紅,管家、小廝紛紛不敢出聲,聽了吩咐,立刻分工做事去了。
看著空蕩蕩的房間,陸謙寧慘笑一聲,滑坐在地。
從前,他成日覺得熙兒像個話嘮,在他身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他忙著處理好公務和意歡共度良宵,常常熙兒說了半天,他才回一句。
可現在,他抱著熙兒曾經坐過的椅子,多希望能再聽聽她的嘰嘰喳喳。
他一定會接住熙兒的話,不讓她落空。
他似想到什麼,站起身,前往書房,找到那些和廢紙堆在一起的書信。
那是每次他外出經商時,熙兒給他寫的信,可笑他竟從來沒拆開看過一封。
他小心翼翼一封接一封地拆開:
“夫君,今日腰身粗了一圈,沒法束腰了,傷心。”
“夫君,今日寶兒踢我了,大夫說脈象看是個小公子,不過我比較希望是個小千金。不打緊,日後我們繼續生,總會有小千金的。”
“夫君,現在肚子上好像長了一個大西瓜啊。上面甚至還有西瓜一樣的紋路,好醜,夫君你會不會嫌棄啊。”
眼淚不自覺落下,在信紙上落下點點洇痕,將字跡暈染開。
如今,他終於明白,那些信,並不是熙兒的嘰嘰喳喳,每一個字,都是熙兒對他無聲的思念。
如果他早點明白,一切會不會不同?
他將那些信抱在懷裡,哭得像個三歲孩童。
7
清晨,管家終於帶了消息回來:
“少爺,隻查到少奶奶昨日乘船離開蘇州,去了北方,但具體去了哪裡,家丁們還在找。”
“至於慕姑娘,這裡是相關的文書和口供,我想您還是自己看比較好。”
陸謙寧將那一沓文件接了過來。
看完後,陸謙寧捏著鼻梁,不知該說什麼。秦意歡就從外面進來,從身後抱住陸謙寧的腰,身上彌散著若有若無的栀子香:
“謙寧哥哥,都一晚上了,你消氣了麼?旭兒還小,一晚上不見我,肯定想得不行,你帶我去見見旭兒吧。”
“我知道,林雲熙不告而別,你一時難以接受,沒關系,我可以等,等到你能放下她。”
“再說,我和林雲熙都是女人,她不過是覺得你背叛了他,在和你玩欲擒故縱。一旦你上鉤,她手上就有拆散我們的籌碼了。謙寧哥哥,你舍得和我分開麼?”
說著,身上突然軟了下來,像水蛇一樣盤上陸謙寧,伸手去解他衣服。
以前,陸謙寧或許會不由分說便將她扔在床上,肆意縱情。
可現在陸謙寧卻將她從身上扯下,摔到地上,鎖住她的喉嚨:
“欲擒故縱?我看你才是欲擒故縱那一個。當年你明知自己是妾室所出,以為自己沒有資格成為正妻,才跟你父親去了西域,找了個有錢人,迅速成親,做了人家的正妻。”
“接過剛成親,你就發現,在那裡,男人也是三妻四妾,不過是每個妾也叫正妻而已。而且,那個富翁還在床上有獨特的癖好,你受不了,偷了錢,偷偷跟著商隊回了蘇州。結果你發現林雲熙也是庶出,卻成了我的少奶奶,便又動了賊心,來到我的書房給我下了藥,懷上我的孩子,想母憑子貴,是不是?”
秦意歡心頭一顫,沒想到陸謙寧能查到這些東西,不住搖頭。
“謙寧哥哥,你在說什麼,意歡聽不懂。你我青梅竹馬,我一向單純,難道你忘了麼?”
陸謙寧卻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秦意歡一陣咳嗽。
“一向單純?秦意歡,別把人當傻子。”
“那天,是你先故意激怒熙兒,又自己劃傷自己,還給熙兒扣屎盆子。甚至還把孩子S去的細節,和熙兒反復說,讓熙兒離開我!你才是那個毒婦!”
“現在,也該讓你得到懲罰了。”
下一刻,秦意歡便意識到了這懲罰是什麼。
門口,一個胡子拉碴的大漢站在門口,滿身的孜然味,燻得秦意歡不敢呼吸。
“小妞兒,三年不見,有沒有想你爺爺?”
陸謙寧將秦意歡踹出門外,她卻抱住他的大腿:“謙寧哥哥,求你,救救我,不要送我回那個魔窟。”
陸謙寧卻隻冷冷瞟她一眼,說出來的話,像是裹了千年寒冰。
“魔窟?那你讓熙兒經歷的,又是什麼?”
說完,不再理會,任由秦意歡被那人用一條拴狗鏈拖走。
秦意歡的四肢和舌頭都被鋸斷,雙眼被挖去,作為逃跑的懲罰。
最後,玩膩了,又被扔到山上,喂了野狼。
一個月後,管家滿臉喜色衝了進來:
“少爺,有少奶奶的消息了!”
8
離開蘇州府後,我和嬤嬤一路北上,前往嬤嬤的家鄉做了一名養濟院姑姑。
日日和孩子們打交道。
因為養濟院剛成立不久,院長連我從哪裡來都沒問,就直接讓我和嬤嬤上工了。
後來,我問院長,就不怕我是朝廷通緝犯麼?
老院長搖頭,看了看我身後的嬤嬤:“能讓孔嬤嬤忠心跟隨的,怎麼可能是壞人?”
“而且你眉宇間有一股悲憫,那種悲傷,來自一個剛失去孩子的母親,和我當年一樣。”
“這裡的孩子雖然不多,但日子還長,慢慢相處,希望他們能治愈你。”
這裡和蘇州比,雖然冷了些,但人心卻都是暖的。
我每日的活計,隻有給孩子們準備飯食,以及教年齡小的孩子們,一些簡單的算數。
我曾無數次幻想,去給我的寶兒做飯,教我的寶兒算數。
可惜,他沒這個福氣。
每天看著孩子們吃得香、睡得香,我內心的傷疤逐漸愈合。
雖然寶兒不在了,但如今我卻成了幾十個孩子的姑姑。
一年後,北靜王夫婦來領養孩子。
王爺和王妃當年都在戰場上傷及根本,無法生育,但王妃喜歡孩子,兩人便採取了這樣的法子。
我將給小人兒剛繡好的衣服交給他,叮囑他將來要好好聽話,茁壯成長。
男孩輕輕抱住我:“姑姑,您也多保重,我會回來看您的。”
目送王府的馬車離去。
我才轉身拭淚,一抬眸,竟看見了陸謙寧。
穿著初見時的月白長衫,瞳孔中全是我的倒影。
“熙兒,你離開後,我才發現,自己做錯了什麼。”
“如果當初我沒有那一念之差,我們的孩子,是不是也會叫爹娘了?”
“午夜夢回,我也常常在想,你和孩子相處起來會是什麼樣,我會多幸福。”
我出聲打斷他:“陸少爺,現在說這些,都晚了。”
陸謙寧不退反進,想伸手撥我頭發,卻被我躲開。
他尷尬一笑:“熙兒,我自知罪孽深種,不配得到你原諒,所以不敢去和你相認,想著,遙遙看你一眼,隻一眼,便知足了。”
“可是我看了第一眼,就忍不住去看第二眼、第三眼。如今用盡力氣,隻想問你一句,我們可以重新開始麼?”
我眼底的溫度逐漸冷了下去:“陸少爺,那我的寶兒,能從地下醒來麼?”
“少爺,我不想說什麼,看在夫妻一場的份兒上,我勸你離開,不然,我就要報官了。”
陸謙寧苦笑一聲,眼底的悲傷漫無邊際,從小廝手中取來一個箱子放在地上:
“熙兒,你走的時候,嫁妝並沒帶全。加上你這些年在陸家,也做了許多。”
“於是我又在你的嫁妝裡添了許多銀票。”
“往後,我不會再來打擾你,願你,餘生安樂。”
說完,戀戀不舍地看我一眼,轉身離開。
三個月後。
我和嬤嬤帶著養濟院的孩子,去茶樓做義工時,聽見說書先生,正在說蘇州陸家的事。
隻說那陸家少爺為情所困,得了失心瘋,公然在城樓上說自己為了外室的孩子,S了正妻的兒子。
一時,民間哗然,陸家名下的鋪子全都閉店。
甚至還驚動了官老爺。
隻是,還沒等官府將陸謙寧帶回去審訊。
陸謙寧便服毒自盡了。
S前,還在自己臉上劃了一個大大的叉。
嬤嬤拍了拍我的背,讓我平緩心情。
可我心裡卻並無悲喜。
將陸謙寧留下的那些錢捐給了冀州幾十個鎮上的養濟院。
隻希望這世間的孩子,都能健康長大,平安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