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疼嗎?”他皺了皺眉頭,將他衣服口袋裡我常吃的止疼藥扔給我:
“疼就喝上。”
宴會照常進行。
我站在角落裡,看著他們切蛋糕,戴戒指,收禮物。
這些原本該是屬於我的婚禮,可現在我卻隻是一個供人取樂的小醜。
訂婚宴後的第三天,陸詔墨召集了工作室的所有人。
“《愛之祭》的成功給了我新的靈感。”
他站在投影幕布前,“接下來,我要開始創作‘傷痕’系列。”
幕布上出現了一張張創傷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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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折、燒傷、外科手術的痕跡。
所有人都在認真記錄,就好像這隻是一場普通的工作會議。
他的目光轉向我:“最重要的參考素材就在這裡。
你的傷口愈合過程中的每一個細節都很珍貴。我需要你配合拍攝。”
整個會議室都安靜了,所有人都在看著我。
我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不。”
他拿出工作合同:“你沒有選擇的權利,這些都寫在條款裡了。”
我忍不住吼出了聲:“你是要我重新經歷那些痛苦嗎?”
“藝術需要真實。而你,就是最好的素材。”
宋清迪走過來,手裡拿著一份拍攝安排。
他們要記錄我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傷痕。
我衝出會議室,在樓梯轉角處被宋清迪安排的人攔住。
宋清迪走到我面前,提醒我還欠著違約金,
“而且,我想沒有哪家工作室會要一個殘疾人。”
我想推開她,卻在慌亂中失去平衡。
樓梯扶手狠狠撞在斷臂處,一陣劇痛傳來。
“叫救護車。”我聽見陸詔墨說,
“救護車來之前,記得拍下她痛苦的表情。這也是很好的素材。”
在意識模糊前,我看見閃光燈亮起。
他們在拍攝我,就像拍攝一件即將完工的藝術品,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醒來時,我已經在醫院了。
護士說我的傷口有撕裂,需要重新手術。
緊接著我就被推進了手術室。
“開始麻醉了。”醫生說。
手術後我發了高燒,昏睡了兩天。
醒來時,床頭櫃上放著一疊文件。
護士說是陸詔墨讓她轉交的藝術創作靈感來源冊。
我翻開第一頁,上面是我昏迷時的照片:傷口、繃帶、輸液管,
每一個細節都被記錄下來。
角落裡寫著:創作參考素材1號。
我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將那些照片全部撕碎,扯掉了輸液管。
“你在幹什麼?傷口會裂開的!”護士在身後喊著。
但我已經不在乎了。
我必須要逃離這裡。
第6章 6
從醫院跑出來後,我直奔火車站。
雖然身上隻剩幾百塊,但我必須得離開這裡。
買票時手機響了,大學同學文可可打來的。
她在Z市開了間小店,之前我和她經常在網上聊天。
“看到你發的朋友圈了,”她說,“需要幫忙嗎?”
我想起之前發了條朋友圈,裡面寫著“想拜託控制,重新開始。”
“我要去Z市,”我說,“可是這很麻煩你……”
“把列車時刻表發給我,我去接你。”
兩小時後,我坐上開往Z市的火車。
她二話不說領我回了家。
看我空蕩的左袖和慘白的臉,她什麼都沒問,隻說:“住下來就好好休息吧。”
一周後,在她幫忙下,我找到一份網絡客服的活。
隨著工作的進展,我用單手打字越來越快,也開始慢慢習慣了新生活。
“紅玉,我今天收到個消息,”文可可說,
“有家殘疾人輔導機構在找志願者,我向他們推薦了你。”
這種能夠幫助別人的工作,和我的初心不謀而合。
我開始了新工作,教殘疾人用電腦,幫助他們學習生活技能。
看他們一天天好起來,我的內心也開始慢慢痊愈。
直到那天,我看到陸詔墨的新聞。
“知名藝術家陸詔墨展覽現場臭氣燻天引爭議。”
視頻裡,觀眾掩著鼻子:“這作品有股怪味,像是……”
“這就是藝術的氣息。”陸詔墨打斷提問,
“真實的痛苦才有真實的藝術體驗,氣味和雕塑本身是一個整體。”
我的左臂突然鑽心的疼。
我知道發生了什麼:那個被做成藝術品的斷臂爛了,他還說這是藝術。
我用小號在新聞下評論:
“呵呵,那是肢體腐爛的腐臭味。
他把人的胳膊做成雕塑,現在爛掉了。”
我的評論很快沒了,賬號也被封禁。
文可可發現我看新聞,從我手裡抽走手機:
“別看了,專心備課吧。今天有個小伙要來學習打字。”
我收拾好心情,在志願者教室裡看到了他。
那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出車禍沒了右胳膊。
看他生疏地用左手打字,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並不孤單。
“你也是出了意外事故?”他問。
“差不多吧。”我說,“不過現在也挺好。”
他認真地看我:“我也想像你這樣,養活自己,幫助別人。”
一周後,新聞報道工作室說陸詔墨身體不適暫停創作。
可是大家都知道,他已經一個月沒了什麼新作品。
“是遇到瓶頸了嗎?”記者在門口攔住他。
“在醞釀新想法。”他不耐煩地說,“藝術家需要沉澱。”
宋清迪趕緊接過話茬:
“詔墨現在正在構思突破性作品。這種大型作品需要時間,但肯定會給大家帶來驚喜。”
話雖這樣說,但陸詔墨最近狀態很差已經成了大家的共識。
以前熟識的工作室清潔工私下告訴我,
他常看陸詔墨對著《愛之祭》發呆,地上堆滿酒瓶。
也有圈內人給文可可發消息:
“聽說陸詔墨最近做什麼砸什麼。畫了撕,做了砸。
宋清迪忙著幫他遮掩他的失意,他現在做不出任何作品。”
出於好奇,我點開了陸詔墨工作室的社交媒體動態。
最近的視頻李都隻有宋清迪一人,她包攬了所有發言和公關工作,拼命維護陸詔墨形象。
但掩蓋不了陸詔墨已經失去了靈感,沒有作品問世的事實。
據說,陸詔墨工作室換了好幾個助理,每一個都留不住。
陸詔墨動不動發火,無理取鬧,沒有人願意和他共事。
有一個助理碰到他辦公室的止痛藥,當場被他扇了耳光後趕走。
那牌子的止痛藥我知道,是我以前常用的牌子。
但我聽到這些也隻是笑了笑,他怎麼樣跟我已經沒什麼關系了。
第7章 7
新聞推送的提示音響起時,我正在輔導一個截肢的學員打字。
“陸先生,您對這次展覽反響的看法是?”
視頻裡,記者把話筒懟到陸詔墨面前。
鏡頭拉遠,能看見背後歪歪斜斜的雕塑群。
扭曲的肢體、誇張的傷口,雖然吸引眼球,但毫無美感。
“這就是你的新作?”臺下有人喊,
“連基本的塑形都做不好,還好意思拿出來展覽?”
陸詔墨抓著話筒的手在抖:
“你們根本不懂!痛苦是需要用血肉去體會的!”
有記者尖銳地提問:
“所以說,沒有《愛之祭》那樣的‘靈感’,你就拿不出好作品了?”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宋清迪衝上臺來奪過話筒:“今天的發布會到此結束。”
可惜已經晚了。
第二天,各大媒體的頭條都在討論陸詔墨的“江郎才盡”。
那些曾經捧他上神壇的評論家,現在紛紛落井下石。
甚至有人開始質疑《愛之祭》是否存在槍手。
一周後,宋清迪在社交平臺宣布退出合作。
“作為策展人,我需要為自己的職業生涯負責。”
她把這句話發在動態裡,配圖是工作室的解約書。
很快有人拍到陸詔墨衝進她辦公室的畫面。
“你不能這樣!工作室現在需要你!”
宋清迪整理著文件,頭也不抬,
“沒有她,你連一件像樣的作品都做不出來。就你這樣的藝術家,捧你浪費我的資源”
我關掉視頻,繼續教學員使用電腦。
但手機又震動起來,是以前工作室的實習生發來消息。
“趙姐,看看這個。”
視頻裡的陸詔墨獨自坐在工作室,桌上攤著一堆照片。
借著昏暗的燈光,我認出那是我們以前的合影。
他對著鏡頭說,聲音有些含糊,大概是喝了酒:
“我看見架子要倒,驚得動彈不得,是她推開了我,自己卻受傷了。”
我的手指突然僵住了。
他拿起一張照片,是我們在醫院拍的,
“當時被砸到的本來應該是我,但她救了我,還拯救了我的藝術生涯。”
“可是我幹了什麼……我真不是人,我真是……”
實習生在後面補充:他現在每天都這樣,一個人坐在工作室裡,看著照片說對不起。
有時候會對著《愛之祭》發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我說了句“謝謝”,卻沒有回復別的內容。
第8章 8
“趙小姐,樓下有人找。”
志願教室的保安打來電話,“一位先生,說是姓陸。”
我抬頭望向窗外,看見陸詔墨站在樓下。
今天是個雨天,他沒有撐傘,渾身都湿透了。
“不見。”我說完就掛斷電話。
手機裡實習生發來的視頻還沒刪。
他說對不起的樣子,和現在站在雨裡的落魄身影重合在一起。
但那又怎樣?
“他一直在那站著。”半小時後,保安又打來電話,“要不要報警?”
我嘆了口氣:“我下去看看。”
“對不起。”他一看見我就說。
“如果你沒什麼要緊的事情,那我就先回去工作了。”我轉身要走。
“等等!”他撲過來跪在地上,“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雨水順著他的臉流下來,我分不清那是他的淚水還是雨水。
“陸詔墨,別演戲了。”我嗤笑出聲。
“不是演戲。”他抓住我的衣角,“我是真的……”
“你現在跪下來,不過是因為失去了《愛之祭》,失去了宋清迪,失去了工作室。”
“不是的。”他抓住我的衣擺,“我是真的後悔。”
“你後悔什麼?後悔失去了最好的‘素材’?”我甩開他的手。
“保安。”我喊了一聲,“請送這位先生出去。”
保安走過來,架起他的胳膊。
“對不起!”他在身後喊,“對不起!”
一個月後,助理通知我殘疾人創業基金申請通過了。
“不是說資金不夠,要等半年嗎?”
“有人匿名捐了一大筆錢。”她翻開文件,“對方要求嚴格保密。”
同一天,網上傳出《愛之祭》即將下葬的消息。
“它不該成為展品。”陸詔墨對著鏡頭說,“它是我傷害過的人的血肉。”
記者蜂擁而上:“這是新的行為藝術嗎?”
“它不該成為展品。”他卻隻是重復著這句話,沒有回答。
當天傍晚,工作人員把《愛之祭》裝進黑色的棺木。
網上炸開了鍋:
“從物化到救贖:陸詔墨的自我救贖之路。”
“這才是真正的藝術啊。”
“藝術家的行為藝術真是讓人讀不懂。”
那些評論刷屏般地冒出來,都在贊美這場所謂的行為藝術。
文可可刷到這條消息時,對我癟了癟嘴:
“我還以為這人真轉性了,沒想到還是為了他的什麼垃圾藝術炒作呢!”
第二天,《愛之祭》下葬儀式如期舉行。
陸詔墨跪在墓碑前,衣服上沾滿泥土。
“這也是新作品的一部分嗎?”有人問。
他搖搖頭:“這不是作品。是我欠她的。”
夜裡下起了大雨。
保安打來電話說他還跪在那裡。
“不用管他。”我說。
窗外的雨聲很大,每次雨天,我的左臂就會開始隱隱作痛。
看著創業基金的文件,我知道這是誰給的錢,也知道這是他的贖罪方式。
但我已經不需要他的任何所謂贖罪了。
第9章 9
休息日,電腦上彈出一場特殊的拍賣會直播。
“陸詔墨的個人作品專場拍賣會即將開始。”
拍賣師說,“首件拍品是他早期的《破碎》系列。”
我坐在電腦前看直播。
鏡頭掃過陸詔墨的諸多作品,最後停在他的臉上。
他瘦了很多,眼底有濃重的青黑色黑眼圈。
“這是我最後一次以藝術家的身份出現。”
他對著話筒說,“所有作品的拍賣款,將全部用於賠償。”
記者們立刻追問:“賠償誰?”
他看向鏡頭:“賠償我傷害過的人。”
我把電腦關掉,對這種作秀一樣的拍賣沒有興趣。
可是沒想到,幾天後一位律師來到了我的志願教室。
“買家已經確認轉賬了。”律師把一份清單放在我桌上,
“這是陸詔墨先生讓我轉交給您的賠償明細。”
我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數字:
手術費、後續治療費、護理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
甚至包括我當初墊付的工作室房租。
每一筆都標注得很清楚。
所有作品,包括那個讓他成名的《傷痕》系列,都被他賤賣了。
我把清單推到一邊:“不需要。”
第二天,那筆錢還是打到了我的賬戶上。金額比清單上寫的還要多。
陸詔墨隨後在媒體發布會上正式宣布退出藝術圈。
當晚,我在小區門口遇到了他。
他站在路燈下,像是等了很久。
“我把能賣的都賣了。”他說,“但我知道這些錢,換不回你的原諒。”
我轉身要走。
“等等。”他叫住我,聲音裡帶著懇求,“告訴我,要怎樣你才能原諒我?”
我停下腳步,看著他:“如果你真的愛我,就把你的左手也砍斷。”
他愣在原地,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看吧。”我冷笑,“我的傷痛你根本沒法感同身受,談什麼要我原諒。”
他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走吧。”我說,“別再來找我了。”
第二天下午,助理打來電話說陸詔墨被送進了醫院。
畫廊的工作人員在整理倉庫時發現他昏迷在地上,手裡緊攥著一張照片。
“他發燒到39度。”助理說,“醫生說是過度勞累加上營養不良。”
我去醫院看了他。
他的手裡還攥著那張照片——是我們在一起時的合影。
當天晚上,他在社交平臺發了一條動態:
“我終於明白了,我是真的愛她。但這份愛來得太晚,我早已失去了愛她的資格。”
有記者在醫院門口堵到他,問他為什麼突然放棄藝術生涯。
“因為我的藝術建立在傷害之上。”他說,聲音疲憊,
“一個傷害自己最愛的人的人,沒資格談藝術。”
採訪視頻在網上傳播開來。
評論區有人說他是在炒作,有人說他是真心悔改。
……
護士打來電話時,我正在開會。
“陸詔墨先生住院了,”她說,“您是他的緊急聯系人。”
“怎麼回事?”
“他用刀鋸斷了自己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失血過多,現在情況不太好。”
我趕到醫院時,他躺在病床上。
右手纏著厚厚的繃帶,毫無血色的臉上戴著氧氣面罩。
醫生說他最近幾個月都沒好好吃飯,免疫力太差,傷口發炎感染很嚴重。
床頭櫃上放著個紙盒,寫著:“如果我S了,請交給她。”
我打開盒子,是個未完成的小雕塑。
底座沾著血跡,隻完成了一半的手掌形狀。
底座刻著:《愛的輪回》。
床頭壓著一封信:
“當你看到這封信,我或許已經不在了。
這是我最後的作品,用我的心血完成。
你說對了,我連一點皮肉之苦都不敢承擔,沒資格說愛你,奢求你的原諒。
我希望用最後的痛楚,換你一生的自由。”
我拿著紙盒出門時,聽到前臺護士在議論,說宋清迪被卷入了一樁金融詐騙案。
她挪用了好幾個藝術家的投資款,現在已經被警方帶走調查。
我沒有流淚,隻是把雕塑裝進盒子,託人送去拍賣行。
拍賣賺得錢,我全部捐給了殘疾人協會。
生活還將繼續向前。
我的培訓中心開了第二家分店,幫助更多像我一樣的人重新振作起來。
這才是真正的新生。
是我要靠自己的雙手創造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