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意外失去左臂後的一年裡,我整晚整晚地痛醒。
每次我從噩夢中驚醒,未婚夫陸詔墨都會坐在床邊,輕輕抱住我。
“沒事了,”他說,“有我在。”
後來他索性搬來和我同居,照顧我的起居。
大家都說我好福氣,遇到這麼一個不離不棄的未婚夫。
可最近,他開始忙碌起來,頻繁地夜不歸宿。
因為他要展出一個材料特殊的左臂形狀雕塑——
名字叫《愛之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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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這就是我的最新作品——《愛之祭》。”
透明展櫃裡是一隻斷臂形狀的雕塑。
蒼白的皮膚,凸起的骨節,還有那道從手腕延伸到肘部的疤痕。
和我左臂手術後的傷疤形狀一模一樣。
連骨頭斷裂的角度都完全相同。
那是我的手,一年前在工作室裡被雕塑架砸斷的左手。
觀眾們蜂擁而上。
我聽見快門聲此起彼伏,一張張興奮的臉貼近展櫃。
有人想摸那道疤痕,被保安攔住。
“讓一讓。”一個記者推開人群,相機懟到展櫃前。
她的手肘撞到我的左肩,我忍不住痛呼出聲。
她轉頭瞥見我空蕩的左袖,又看看展櫃裡的斷臂,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很快,更多目光聚集在我身上。
我聽見竊竊私語:“就是她?”
“那個斷臂的原型?”
“天吶,是真的……”
這個房間明明很冷,我卻出了一身的汗。
那天的回憶突然回到我的腦海。
工作室裡,他讓我幫忙扶住一個巨大的雕塑架。
“再往左一點。”我跟著他的指令動作著。
下一秒,重型設備“轟”地倒下。
劇痛讓我幾乎暈厥,很快,鮮血從我的左臂湧出。
他隻是站在原地,眼中似乎帶著興奮,隻說這是“不幸的意外”。
“你們看這道疤痕。”他隔著玻璃描繪著傷痕的紋路,
“它代表著獻祭者的勇氣。
當血液流出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這將是完美的作品。”
觀眾發出此起彼伏贊嘆。
閃光燈亮得人睜不開眼,將那道疤痕照得更加醒目。
“這可真是……富有開創性的創作。”宋清迪走到展櫃前。
她是陸詔墨的青梅竹馬,也是這次展覽的主辦方。
“用未婚妻的斷臂做藝術品,你還真是有創意啊。”
我的左臂又開始劇烈作痛。
那裡明明什麼都沒有了,卻像是被人反復撕扯。
這種幻痛一年來從未停止,每到深夜尤其嚴重。
那時陸詔墨會抱著我,說都會好起來的。
原來那些溫柔都是假的,
都是在等我的傷口長得更好看。
“瞧瞧這些細節。”陸詔墨的手隔著玻璃描摹疤痕,
“血肉的質感,骨骼的走向,每一處都完美呈現了我的作品主題。”
宋清迪撞到我的左肩,那裡傳來一陣劇痛。
“對不起,”她說,目光在我空蕩的袖管和展櫃間來回,
然後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沒想到這麼快就能見到‘真品’。”
燈光下,那道從手腕延伸到肘部的疤痕格外刺眼。
和我左臂手術後的傷疤一模一樣。
淚水不受控制地湧出來。
我SS抓住左臂殘肢,指甲陷入皮肉。
“最讓我感動的是,”陸詔墨繼續說著展覽開幕致辭,
“這種犧牲精神,這種對藝術的虔誠,讓這件作品有了靈魂。”
我再也忍不住,衝上展臺:
“你所謂的藝術就是把我的痛苦制作成作品?
我是你的未婚妻,你這麼做對得起我媽?”
現場一片哗然。
陸詔墨轉過身,臉上依然帶著我熟悉的那種溫柔和自信:
“藝術從不因為這些小事而停步。況且,”
他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
“你是自願留下的。
在那之後的一年裡,你每天都留在我身邊,讓我記錄你的每一分痛苦。
這不就是你對藝術的獻身嗎?”
我癱在地上。
陸詔墨的手似乎想要拉起我,卻又頓住了。
第2章 2
離開展覽時我的手一直在抖。
確實,和他在一起是我S纏爛打求來的。
對我這樣普通的女孩來說,他太耀眼了,有才華,有樣貌,是人人心中的白馬王子。
為了接近他,我好不容易當上他的助理,每天都盼著能夠見到他。
那場意外後,在我的眼淚攻勢下,他答應和我在一起。
我們很快同居,他還向我求了婚,那時我覺得像在做夢。
“該吃藥了。”那時他總把止痛藥放在床頭,
“醫生說這個效果好。”他這麼溫柔,讓我慢慢不再害怕那場意外。
雖然還是會想起工作室裡血淋淋的那晚,
想起砸斷我手的雕塑架,但我安慰自己那隻是個意外。
“謝謝你選擇我。”他總這樣說,眼神很深情,
“等忙完這陣,一定好好補償你。”
就這樣過了一年,他忙著準備個展,我傷好後繼續當他助理。
日子好像重回正軌,隻是左臂的幻痛一直沒停。
今天,我又站在醫院門口,那些被我忽略的事突然變得清楚。
手術後昏迷的三天,到底發生什麼了?我的斷臂去了哪裡?
值班護士還記得我,畢竟年輕女孩失去一條手臂還是件稀奇的事情。
“找王醫生是吧?他馬上來。”
“王醫生,我想問問我的斷臂是怎麼處理的?”
他翻病歷時皺起眉頭:
“按規定要無害化處理。不過……”
“不過什麼?”
“陸先生說要自己處理。因為有你的授權書,我們就……”
我覺得血都涼了。
“什麼授權書?”
王醫生拿出一張表。
上面是我的籤名,但不是我寫的。
看來在我昏迷時,陸詔墨模仿我的筆跡籤了字。
“你沒事吧?”王醫生擔心地問,“要不要叫護士看看……”
我已經跑出了辦公室。
出租車在街上飛馳,我在車上不停給陸詔墨打電話。
但他一個都沒有接。
直到我推開工作室的門,才發現他一直在這裡。
“你把我的手怎麼了?”我的聲音在發抖。
他正對著《愛之祭》發呆,聽見聲音轉過身:
“不就在這嗎,”他指著展櫃,“變成了永恆的藝術品。”
我的胃在抽搐,一股惡心感湧了上來:“你是說……”
“水泥包著真實的血肉,這樣才能還原每個細節。”
他說得很陶醉,
“骨頭的形狀,皮膚的紋路,還有那道完美的疤……”
我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原來這不是仿制品,那真的是我的左臂。
在被截肢後,那隻左臂被灌了水泥,做成了藝術品。
“你不能這樣,把我的身體還給我!”
我想將眼前這個所謂的藝術品毀掉,陸詔墨卻緊緊抱住了我,不讓我動彈。
就在這時,宋清迪突然走了進來,
趁著陸詔墨一瞬間的愣神,我掙開他去搶展櫃中的雕塑。
他追過來拉我,宋清迪也加入了進來,想要攔住我。
我們三個人拉扯之時,展櫃晃了起來。
《愛之祭》掉了下來,直接砸在我肚子上,劇烈的疼痛讓我縮成一團。
我感覺有溫熱的液體順著腿流了下來。
陸詔墨卻沒管我,直直衝著倒地的雕塑跑了過去。
他小心地擦著雕塑上面的灰,確認沒壞才看向我。
“你知道這作品值多少錢嗎?這是我的心血!”
我捂著肚子,眼淚直流:“我、我懷孕了……你隻關心那個雕塑嗎?”
“什麼?”宋清迪笑了,“你還想用懷孕這招留住他?”
我還想爭辯,陸詔墨的巴掌就打在我臉上。
“還好雕塑沒壞,不然你以S謝罪都不夠賠。”
他的聲音冷得嚇人,“我還以為你懂什麼叫藝術至上。”
我蜷在地上,看著他小心翼翼擦拭著雕塑的背影。
原來我從一開始就錯了。
我既是材料,也是祭品,唯獨不是一個人。
血液在逐漸流失,我的裙子被血浸透了,
我好像聽到陸詔墨緊張的聲音,他在幫我叫救護車。
可我已經慢慢失去了意識……
第3章 3
消毒水的味道讓我清醒過來。
護士告訴我流產了,得在婦產科躺一個月,但我知道我等不了那麼久。
我要讓所有人知道真相,
知道那個得獎的藝術品裡,裝的是一個活人的手。
我搜索了幾家媒體的電話,約了兩家最有名的藝術雜志。
藝術界新貴的聳動消息很招人關注,記者們很快到了病房。
“《愛之祭》是用我的斷手做的。”
我忍著疼說。
記者們互相看了一眼,拿出錄音筆準備記錄下來。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開了。
宋清迪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沓文件:“你最好想清楚再說。”
這是份保密協議,上面寫著:
助理不得泄露藝術家的創作過程、手法及相關信息,
違者賠償人民幣五百萬元。
我的手抖得厲害:“這不是我籤的!”
“是嗎?”宋清迪假笑著,
“筆跡鑑定說這就是你的字。要不要去法院對質?”
記者們面面相覷。
“沒有證據的話,這種指控後果很嚴重。”
一個記者收起錄音筆。
“這新聞還是等等再報吧。”另一個也站了起來。
他們走後,宋清迪在床邊坐下:“現在知道該怎麼辦了嗎?”
“那是我的手!”
“那不重要,現在那是一件藝術品。”她打斷我,
“而且馬上就有人要買。你想背上五百萬的債嗎?”
護士進來換藥時,宋清迪已經走了。
第二天早上,我就收到律師函,因為違反了保密協議,要我賠五百萬。
“如果你願意,可以繼續給詔墨打工。”
宋清迪在電話裡說,“就當分期還錢。”
我掛了電話,護士進來:“這是您的住院費。”
一張寫著“欠費”的單子遞過來。
“您未婚夫說沒錢,讓您自己付。如果下午還付不上……”
因為欠費和不滿足住院條件,不到一小時,我就被推到了醫院外面。
冷風吹在身上,我渾身發抖,卻隻能扶著牆往家走。
肚子還在疼,但我已經沒有別的辦法。
走到熟悉的單元樓前,我拿出鑰匙,缺發現鎖已經換了。
按門鈴也沒人應。
打開手機,裡面是我收到的最後一條信息:“你的東西都在物業。”
是陸詔墨發的。
雙腿發顫,我靠著門坐在地上。
樓道裡的穿堂風吹起我空蕩的左袖,那裡又開始疼。
我在門口坐了一下午。
天黑了,樓裡的燈一盞盞亮起來。
手機震了一下,物業發來短信:
“如不及時領取個人物品,將視為遺棄處理。”
我扶著牆站起來,往物業室走去。
第4章 4
物業室還開著門。
值班的遞給我紙箱:“陸先生讓我轉交給你的。”
箱子輕得像空的,裡面隻有幾件衣服和日用品。
我的電腦、手機、銀行卡全都不翼而飛了。
“其他東西呢?”
“就這些。”值班的很不耐煩,“籤字,不然我們就要扔了。”
我隻能籤下我的名字。
剛寫完名字,宋清迪就從電梯出來。
“來得正好。”她的高跟鞋踏出的聲音很響,
“明天下午兩點,來工作室上班,別遲到了。”
沒工作,沒錢,還欠著五百萬。
我現在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我隻能準時到工作室。
“同意解除婚約的話,違約金可以減到一百萬。”
陸詔墨坐在辦公桌後面說。
這是我流產後第一次見他,他的氣色很好,看起來沒有被我的流產影響到分毫。
“要我做什麼?”
他推來幾張紙:“籤字,然後開記者會。下周三下午兩點。”
“記者需要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宋清迪從旁邊走過來,
“你就說因為殘疾,主動提出分手。這樣對大家都好。”
我低頭看文件。
第一頁是解除婚約,第二頁是減免債務,第三頁是新合同。
“我還要在工作室幹?”
“當然。”宋清迪笑,“你不是還欠著錢嗎?
而且你的手,現在可是詔墨最成功的作品。
你作為靈感來源,繼續留在這不是很合適嗎?”
我知道,一個殘疾人找一份這樣的高薪工作有多難,所以我隻能籤了字。
一周後的發布會,我按寫好的稿子說出了那些所謂“真相”。
記者都很安靜,大概他們都收到消息了。
我的環節結束,就是陸詔墨的新展覽發布環節。
記者們仿佛都清醒了過來,紛紛舉手提問。
“請問陸先生下一步有什麼打算?”有人問。
陸詔墨摟住宋清迪:
“我和清迪訂婚的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歡迎屆時來參加。”
閃光燈亮成一片。
他們擁抱的照片上了各大媒體,
標題是《藝術家陸詔墨將攜手策展人宋清迪,共創藝術人生》。
沒人注意角落裡的我。
訂婚宴會的準備工作開始,陸詔墨指名道姓要我負責。
我被安排找場地、布置和訂餐。
每天幹十幾個小時,拿著微薄的薪水,就為了還那筆永遠還不完的錢。
場地布置到一半,我聽見他們竊竊私語的聲音:
“你可真能忍她。”是宋清迪,“伺候一個殘疾人這麼久,也是辛苦了。”
“她不過是我們未來的墊腳石。”
陸詔墨說,“沒有她的手,就沒有《愛之祭》。
沒有《愛之祭》,我們也到不了這個高度。”
“說得對,她也算是有點用了。”宋清迪笑了。
我躲在牆後,咬著手指不敢哭出聲。
訂婚宴那天,宋清迪給我挑了衣服——
是一件緊身的無袖黑禮服,左邊的殘肢被暴露得格外醒目。
“記住你的身份。”她說,“你可是這場訂婚宴的重頭戲,可要表現好了。”
她拿出紅絲帶:“把這個系在你那半截斷手上。一會兒,你就穿著這個去送蛋糕。”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黑禮服,紅絲帶,空蕩的左臂。
太像個布置好的“畸形秀”展品。
還沒等我處理好心情,宴會就開始了。
第5章 5
我推著蛋糕車走向宴會廳中央。
蛋糕上擺著陸詔墨最出名的作品,《愛之祭》的微縮景觀被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我出現的時候,人群突然安靜下來,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準確地說,是落在我斷掉的左臂上。
“看那個紅絲帶。”
“就是她嗎?”
“聽說那個雕塑就是……”
我能聽到大家都在竊竊私語,討論著我的形象。
我手抖得厲害,卻還得按著排練的步子往前走。
陸詔墨和宋清迪站在臺上。
他們容光煥發,臉上洋溢著新婚的喜悅。
我推著蛋糕車走到他們面前,低頭裝作普通服務員。
“謝謝。”陸詔墨說,卻看都沒看我一眼。
宋清迪倒是盯著我的左臂,“怎麼回事?你那個絲帶松了,快處理一下。”
我伸出右手去夠,背後的結卻怎麼也碰不到。
賓客們看著我手忙腳亂,不時傳出笑聲。
“我來吧。”陸詔墨說,“這個造型必須得完美。”
他走到我身後,猛地扯了一下絲帶。
斷處痛得鑽心,我忍不住驚呼出聲。
“這才對。”他打量著我的左臂,滿意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