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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小題大做?!」


 


周思遠正愁沒人撒氣,聲音拔高:


 


「阿芷遍體鱗傷,如何能是小題大做!」


 


他目色一冷,看向一旁面無表情、滿臉皺紋的老婦:


 


「就是你對阿芷動的手?!」


 


杜嬤嬤不卑不亢,恭敬:


 


「正是老奴,世子妃德行有虧,合該懲戒。」


 


「她有什麼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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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世子,世子妃行步超十寸,出言過五聲,用語粗俗,行事多躁,合該罰之。」


 


周思遠氣笑了:「那本世子不也一樣?!為何不見有人罰?!」


 


杜嬤嬤眼皮也不抬一下,聲音依舊平穩:


 


「因為世子是男兒,不僅是男兒,還是世子,自當不用規束。


 


「但世子妃不是,她不為夫君納妾實為善妒,與妾室爭寵實為失格。


 


「那妾室是婆母之人卻不善待,更為不孝。


 


「不僅如此,為人妻媳,還要為丈夫分憂解難,給婆母請安伺候,更要教導膝下兒女,哪怕是妾室的,也該大度寬待。


 


「這不止世子妃,天下女子都要如此,若不規矩,是要罰的。」


 


周思遠:「……」


 


他愕然回頭,可除了他,無論是我還是嫂嫂,抑或杜嬤嬤,皆不驚訝。


 


那一瞬間,我在他眼裡瞧見了心疼。


 


該是爹娘也瞧見過,他們原本以為周思遠不會對我苛刻,所以在閨中時並未嚴苛逼我一言一行皆一板一眼。


 


以至於我被送回娘家時,他們也隻是嘆了一聲可惜,便也不拘束嬤嬤管我了。


 


見我身上的傷痕,也理所應當:


 


「誰家女子都是這麼過來的,你甚至還晚了些才受這些苦。」


 


如若不然,他們也不會明知道周思遠要來接我,依舊讓我傷痕留著。


 


因為,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大事啊。


 


屋子裡,我抬眼回望著周思遠笑:


 


「倔牛,你瞧,我嫁給你一點都不好。」


 


周思遠落荒而逃。


 


我知道,不出意外,他就是耍賴,也再也說不出拒絕我和離的話。


 


15


 


「要我說——」


 


嫂嫂見此出聲,嘴角帶笑卻沒什麼笑意:


 


「嬤嬤還是教得少了,要不然,二妹妹這都回夫家了,怎麼還能說得出和離這種醜話?」


 


我嘴角的笑意也下去。


 


冷淡地看著她:「我決意和離,半年前如此,半年後依舊如此。」


 


嫂嫂表情一僵,有些急了:


 


「那怎麼行!若是你被侯府不要了回家中,姜家上下該受多少恥笑?!


 


「多丟人啊!


 


「連你哥哥在我來時都讓我給你說,莫要給姜家丟臉!二妹妹,你何故亂來!」


 


對於她,我無話可說。


 


我被送回姜家之後。


 


原本疼愛我的哥哥隻覺得我丟了姜家的臉,爹娘也覺得蒙羞。


 


再加上嫂嫂進門,後宅之事也交給了她。


 


我知道,她是嫌棄我的,隻覺得我被送回娘家丟臉。


 


所以特意給我找了最為嚴苛的杜嬤嬤。


 


身上有傷時,她也不會給我藥,揚言疼能讓我學乖,長記性。


 


周思遠不知,若是女子被送回娘家會過得多艱辛。


 


更別說族中姐妹明裡暗裡的嘲笑。


 


是以她開口後,我閉口不言,仿佛什麼也聽不見。


 


她這才慌了。


 


咬著帕子,跺了跺腳,轉身連忙往家中去。


 


如今,兩家都知道了。


 


我絕食,意要和離。


 


幾日滴水不進。


 


早已奄奄一息。


 


若世子妃被接回侯府不過一月就暴斃,傳出去隻會更不好看。


 


是以,他們都知道急了。


 


於是,我等了我最想見到的人。


 


卻是匆匆趕來就扇我一巴掌的我娘。


 


16


 


「絕食和離,要挾長輩,給家族蒙羞,誰教你的!」


 


我娘氣極,眉目威嚴。


 


我捂住火辣辣的左臉,抬頭仔仔細細地看著眼前人,叫出聲:「娘。」


 


我被送回娘家以後,名聲不好聽,疼我的娘也鮮少見了。


 


我知道,她是見不得我身上的傷,卻又不得不讓我受訓。


 


索性眼不見心不煩。


 


現下,我才能仔仔細細地看清我娘的容顏。


 


頭發白了一些,皺紋又多了幾條。


 


一聲呼喚,讓我娘的手在發抖。


 


她別過頭,聲音顫動:


 


「我生你為姜家二小姐,名門貴女,你卻為了一個男人要S要活,竟然想著和離!


 


「再說那妾室,你不喜歡便不瞧就是,你不願與你夫君親近,便給他納幾房美人,生下的孩子養在膝下,做好主母本分,未嘗不是好好過?!」


 


「然後呢?」


 


我開口:


 


「我依舊以世子妃的名頭結交夫人貴女,恭恭敬敬地受婆母指摘,還要養著他與旁人的孩子。


 


「我好好過在何處?」


 


所謂不愛了當著當家主母,最後受苦的還不是我?


 


我憑什麼給他養孩子,找女人?憑什麼孝順他刻薄的娘?哪怕他S了,偌大的家產也會被他兒子,或是被其他旁支分去。


 


永遠也不會落到我手上。


 


那我圖什麼?


 


冷臉洗篼褲嗎?


 


我娘一噎,那些她說起來好似再好不過的日子,撕開後似乎也如此不堪。


 


她頓了頓:


 


「天下女子,誰不是這麼過來的?莫非你認為天下女子都錯了不成?」


 


「她們沒錯,因為她們沒得選。」


 


我毫不猶豫,這的確是她們能搏來最好的結局,可是——


 


「我有得選。」


 


我抓住我娘的衣擺:


 


「若我別無選擇,我自然也會當作什麼也沒發生,好好做我的世子妃,可是我有得選,娘,你疼一疼阿芷,幫幫阿芷,好不好?」


 


比起哥哥和爹爹,我娘永遠是最疼我的。


 


但此刻她卻壓下所有不忍,沉聲:


 


「你可知一旦和離,名節受損,連累其他姐妹,你要其他姐妹如何嫁娶?!阿芷,我便教你如此自私自利的?!」


 


你瞧,便是我娘也覺得我瘋了。


 


為了和離不管不顧,拖累別的姐妹。


 


可是我是姜芷啊。


 


我從未想過做惡人。


 


我如何會為了自己拖累旁的姐妹呢?


 


所謂和離,也不過是在等這一刻啊。


 


「送我入觀吧。」


 


我娘入門,第一次正眼看我。


 


我如閨中對娘那般親昵,說的卻是:


 


「即使如此,娘,女兒隻是不願待在這侯府裡,那就送女兒入道觀過些清靜日子吧。」


 


17


 


高門大戶的貴女夫人,總不缺入道觀祈福修行的。


 


能讓我不和離,還能不讓人說闲話。


 


更重要的是,他們都覺得,我不過一時賭氣,等在那兒待些日子,想通了,自是會回來繼續做我的世子妃。


 


是以,這是個十全十美,所有人都滿意的法子。


 


連婆母也松口了。


 


兩家商議好。


 


依舊是周思遠送的我。


 


如今的他,隻要我不說和離,皆是百依百順。


 


送我到時,他還依依不舍:


 


「阿芷,這次,我再也不會負你。


 


「我會時常來瞧你,等你氣消了,隻要你一句話,我就來接你回家。


 


「就當我再娶你一次,我們重新開始。」


 


我捂嘴笑他:


 


「倔牛。」


 


時隔半年的親昵讓他眼中燃起了希望。


 


走時還一步三回頭。


 


一如年少時與我說的那樣:


 


「姜芷!


 


「我周思遠娶定你了!」


 


我笑著揮了揮帕子,見他身影消失後,笑容立馬無影無蹤。


 


當夜。


 


菩提觀燃起了一場熊熊大火。


 


京中那個世子妃,姜家二小姐。


 


因入觀修行祈福。


 


葬身火海。


 


屍骨無存。


 


18


 


姜家二小姐,侯門世子妃,S在風華正茂的年紀。


 


她沒給家族蒙羞,也沒讓任何人難做。


 


S是意外,是天幹物燥,一點山火席卷而來的天災。


 


聽說,那夜大火,夜半世子策馬而來,不管不顧地要往裡衝。


 


卻到底還是被攔了下來,身上也留了好幾處燒傷。


 


姜家來人,哭作一團。


 


但奈何火滅之時,一切早已成炭,可謂屍骨無存。


 


世子像是得了癔症,非說世子妃沒S,發了瘋似的搜尋。


 


最終,還是世子妃的母親開口,兩家合計,風風光光地將她埋入周家祖墳。


 


世子妃和天底下的所有女人一樣,生前嫁入夫家,在那四四方方的宅院待了一生,S後依舊守著周家的祖墳同眠。


 


牌位寫著:【安平侯世子周思遠之妻、姜氏之墓。】


 


19


 


彼時去往允州的客船上,有人招手:


 


「長青,江長青在何處?開船了!」


 


我一身粗布麻衣,背著不起眼的補丁包袱,臉上塗上一層蠟黃,從人群裡出聲:


 


「來了!」


 


半年,在送去娘家的半年裡,在知道不可能和周思遠和離之後。


 


我無時無刻不在籌謀這一刻。


 


和離,且說爹娘真的松口,成了,這世道對女子嚴苛,我的名聲不好也罷。


 


總歸會連累其他姐妹。


 


讓人置喙姜家家訓不嚴,教女無方。


 


其次,就算和離了又如何?


 


我回娘家,不能出門,不能做別的活計,被哥嫂生嫌。


 


無外乎又有一個個媒人來說親,再找個人嫁出去罷了。


 


依舊在那四四方方的宅院裡打理著旁人的家產,養自己還有我夫君和別人生下的孩子,對挑剔的婆婆百依百順。


 


如此,熬上四五十年,我終於熬走了婆婆夫君,終於能說上幾句話時。


 


早已風燭殘年。


 


S後又得與我夫君埋在一起,旁邊的墓室還躺著他的其他女人。


 


就像我娘說的,我覺得不公平又如何?天下女子都是這麼過來的,我甚至已經算是好運,至少衣食無憂。


 


事實也的確如此,若我沒得選,我自然委曲求全。


 


可還是那句話,我有的選。


 


我逃得出來。


 


甚至因為我娘的心軟疼愛,我比別的閨中女子更自由,讀過四書五經,學過君子六藝。


 


還有為了嫁入夫家後給夫家管理家產,學習的經商之道。


 


這些,都讓我有了底氣走出去。


 


道觀的師父被我千金收買,我輾轉一番,隻要來此,就可以放上一把「山火」。


 


留下一副殘缺的骨架,彼時大火焚燒,誰分得清是什麼東西的骨頭?


 


至於身份,早在娘家的半年裡,我就已經偷偷找人捏造,無父無母,落難孤女。


 


此後,宅院之外,千山萬水,是生是S,是虧是賺。


 


我都想要出去,闖一闖。


 


20


 


允州通水,商人聚集,魚龍混雜,富庶之地。


 


一個小小女子,做些小活計尚且要受地頭蛇的欺壓,更別說想做大。


 


哪怕再小心,也避免不了被騙得血本無歸。


 


即便騙不了,他們也可以搶。


 


離開了宅院圍牆,外面的世界殘酷也血腥,本就弱肉強食,更何況還是個女子?


 


如此人海茫茫。


 


在周思遠發現蛛絲馬跡找來時,已是大海撈針。


 


婆母嘆息一聲,雖不喜我,可到底是一條命,撥弄著佛珠,道:


 


「本就是溫室之花,何故非要去那外面的風雨世界。須知風一大,花也就折了。


 


「反觀在這後宅之中,不用舞刀弄槍,與男人爭鬥,隻需受些委屈,多些規矩,討了夫君高興,給他生兒育女,便可穿金戴銀,不缺吃穿,不好嗎?」


 


沒人回她。


 


婆母不得不勸自己的兒子:


 


「她一個閨中嬌生慣養的女子,到了允州孤身一人,注定十S無生,思遠,她不知好歹,你也放下吧。」


 


周思遠終於動了,回頭眼中滿是愧怍,紅了眼眶。


 


看著自幼愛戴的母親,呢喃:


 


「娘,阿芷她最受不得委屈了,最怕疼了。」


 


婆母一頓:「思遠?」


 


周思遠仿佛什麼也沒聽見,反而問:


 


「當初求娶阿芷,兒子許諾過,必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的,可是兒子近日細想,明明在閨中驕傲肆意的阿芷。


 


「為何嫁給兒子後,皆是在受皮肉之苦,總是滿腹委屈呢?」


 


「這不是你的錯,是她不知好歹,誰家娘子讓夫君處處為她著想?不過是妾室,她都容不下,你有什麼錯?」


 


婆母受不了自己兒子貶低自己,急切地道。


 


可這次,周思遠卻並未附和她的話。


 


而是苦笑,搖了搖頭,身影落魄地轉身而去。


 


重復著:「錯了、都錯了……」


 


21


 


五年後,一隊商隊來到京城。


 


卻都是些脂粉未施的婦人。


 


別看如此,瞧見這一幕的其他人竟沒有搶東西的心思。


 


隻因她們搬運貨物時手腳麻利,眼中全然帶著兇光,腰間還明晃晃地掛著彎刀。


 


衣擺甚至還能看得見幹掉的血跡。


 


可見這一路上,不是沒人打過歪主意。


 


但結局似乎並不好看。


 


「不就是一群女人嗎?有什麼好怕的?莫非就她們會動刀子不成?」


 


有人不S心。


 


但被見多識廣的前輩拉住:


 


「想S不成?這可是近年已經出了名的娘子幫。」


 


前者聞言露出輕浮的笑:「什麼出名?床上手段出名?」


 


話還沒說完,就見商隊最後下來一女子,女子掩面,卻敏銳地看了過來。


 


明明隻是一眼,說話的人卻覺得後背一涼。


 


商隊前輩抽了一口葉子煙,吐出幾個字:


 


「S人不要命出名的。


 


「女子力道體型的確不如男兒,但狠就狠在她們不要命。


 


「誰敢搶她們的貨,哪怕是S,也要把刀子捅在對方脖子上。


 


「一開始,也有人不信邪,但試過的都老實了。」


 


「全都失敗了?」


 


男人不信。


 


前輩搖了搖頭:


 


「貨搶到了一半,自己的人也S了一半。


 


「之所以還剩一半,是因為運貨的娘子幫人手不夠,已然同歸於盡了。」


 


代價太大,更不值得。


 


銀子誰都想賺,但誰都不是群瘋子,命都不要。


 


「如此不要命圖什麼?」


 


男人聽此徹底放棄了,卻依舊嘴上不饒人。


 


「女人出來闖蕩本來就不容易,想要從滿是男人的商隊裡搶肉吃,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若第一次站不住腳,那日後也難行。故而,娘子幫第一次打出名聲,就是從她們當家的S第一個人開始。


 


「她那時孤身一人,從S了第一個人之後,就開始有人找她做買賣,自此,她也學會了如何立足。


 


「至於其他的,都是些在家中待不下去,或是被賣或是被棄的女子,本就走投無路,能有一條路活下去,自然比誰都不要命。」


 


「那個當家的,就是她?叫什麼?」


 


男人指的那個明明掩面卻氣勢兇冷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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