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如今不會反駁他了。
倒是他因為抓著我的手腕,看見了衣袖下露出的一角手臂青青紫紫,一愣:
「這是什麼?誰傷的你?」
我眼皮一跳,掙脫開將衣袖理正,溫聲道:
「世子說的都是對的,姜芷認錯。」
「你!」
周思遠氣到瞪眼,惱了衝我質問:
「你忘了你是誰了嗎?那可是姜府二小姐,若是往日誰要是跟你爭我,你都能鬧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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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傲氣呢?你的高傲呢?!」
8
傲氣?高傲?
曾經我也以為,我是姜家二小姐。
就算沒有周思遠,我還有爹娘哥哥。
我不需要向誰低頭。
但在我回娘家的第一日。
我便明白當初婆母為何那般篤定地讓我認命了。
曾經對我寵愛至極的爹娘面露冷色,哥哥嫌我被夫家送回丟面子,拂袖而去。
嫂嫂明嘲暗諷,接了娘的話要好好教教我。
她說:
「二姑娘,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但你爹娘和哥哥待你不薄,你也不能給他們蒙羞啊。」
爹娘的不解,哥哥的厭惡,嫂嫂的譏諷,族中女子的嘲笑。
都讓那個曾經風風光光的姜家二小姐,徹底成為一個被周家退回的棄婦。
周思遠永遠想象不到,短短半年,我遭受多少冷眼奚落,也不知道為了教我「聽話」。
嫂嫂特意請了宮中的嬤嬤。
縱然再傲氣的人,在她手下也隻會粉身碎骨。
這衣袖之下,青青紫紫的傷痕,便是證據。
他問我,你的傲氣呢?我的高傲呢?
姜家二小姐呢?
9
S了。
早就S了。
在他將我送回娘家那個冬日裡。
他轉身將我丟下那一刻。
就S了。
10
周思遠是生著氣離開的。
像是和我叫板。
他對那三個美人極為寵愛。
日日笙歌。
連帶著宋秋霜也冷落了下來。
偏偏那三個美人也是婆母的人,她甚至不敢用花招惹婆母不高興。
是以隻能來找我。
眼中柔意已不再。
怨毒地盯著我:「這便是你的計謀是不是?
「你以為你這樣就能讓世子冷落我?
「姜芷,當初我能讓你萬劫不復,今日也能!」
我看著她:「你終於承認是你自己摔的了。
「為了讓我失寵,用自己的孩子做代價,值得嗎?」
她眼中閃過動搖,卻很快堅定:
「值得!
「世子喜歡你,若不讓他對你生厭,就是這輩子我都無法走進他的心!
「孩子還會有,可是那樣的機會,千載難逢。
「姜芷,你永遠不知道世子有多喜歡你,就是能與世子有肌膚之親,也是我用了計謀……所以我不能留你!」
我淡然一笑。
今時今日,她終於承認了我的冤枉。
我站了起來,在她不解的目光中緩緩道:
「宋秋霜,你知道,什麼叫作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嗎?」
下一秒,我已經安然地跳入湖中。
耳邊,是我讓丫鬟帶來周思遠,伴隨的慌亂聲。
還有宋秋霜急忙解釋與自己無關的狡辯和一聲響亮的巴掌聲。
還有,有人跳下湖水的聲音。
「姜芷……阿芷!」
我閉上了眼。
任自己被湖水淹沒。
11
周思遠將我撈上來時,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慌亂。
抓著下人讓找大夫。
他抱著我,一路疾步到我院中。
將我放下時。
卻徹底看清了我衣袖下的傷痕。
他心裡一抽,緩緩地扯開衣領。
青青紫紫,戒尺抽打的痕跡到底沒消散。
一瞬間,他的心千瘡百孔。
隨即而來是莫大的悔恨。
記憶裡,那個明媚的少女笑著叫他:
「倔牛,說好的要娶我,別忘了。」
現實,少女已然臉色蒼白,傷痕累累。
「查……」
他幾乎破音:
「這半年姜家到底怎麼對阿芷的,給我查!」
一面,膽戰心驚的宋秋霜走了進來,梨花帶雨:
「世子,妾真的冤枉!冤枉啊!是她,是她自己掉下去的!她汙蔑我!」
周思遠當然知道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畢竟我與宋秋霜的對話他聽了十成十。
但我是她推下去的,還是被宋秋霜陷害心灰意冷自己跳下去的,好像後者還要更嚴重些。
周思遠冷冷地看著這個曾經可憐巴巴的女子,S氣騰騰。
「世子……」
宋秋霜膽寒。
「你最好祈禱阿芷沒事。」
宋秋霜不敢說話了。
好在,我「適當」地醒了。
出聲:
「倔牛。」
一年了吧。
發現他有外室鬧了半年,在娘家又是半年。
我已有一年沒喚過他如此親密的別號。
「我在,阿芷,我在。」
周思遠手在發抖。
眼眶發紅。
「阿芷,我知道了,都是知道了,你受委屈了,我們不鬧了好不好?
「我並非真的不喜你,我就是生氣,生氣你不懂事,後來,又生氣你太懂事。
「以後都不鬧了,我給你出氣,報仇,以後我們好好過日子,你想要什麼,我都答應你。」
時至今日,這麼久了,這半年來我的日思夜想,終於等來了這句話:
「真的嗎?」
「真的!」
周思遠狠狠點頭,握著我的手不放。
我勾起一個脆弱的笑。
他也跟著笑了,一滴淚落在我的手心。
我吃力地從枕下,拿出了這幾日我寫的東西,遞給他。
他不解接過。
緩緩打開。
臉色瞬間毫無血色。
因為上面寫著——
和離書。
12
周思遠說,我想要什麼他都答應我。
而現在,我笑著握住他的手,認真而專注地開口:
「那我們和離好不好?」
周思遠仿佛被定住一般,愣了兩秒後猛地站了起來,那封我寫了挺久的和離書飄落在地。
他聲音艱澀:
「阿芷,你睡糊塗了。
「對,一定是落水糊塗了,都說胡話了。
「我現在就去找大夫好不好?大夫來了就好了。」
他自言自語,來回踱步。
我卻這麼靜靜地看著他,打破了他的幻想:
「思遠,你知我沒糊塗。」
「那你為何會說出要與我和離的話!」
周思遠失控:
「就因為我聽了母親的,納了個妾室?!
「可天底下,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
「更何況,我那也是為了給你周旋!姜芷,你如何能背棄我而去?!」
他聲聲控訴,好似我是個始亂終棄的負心漢。
可是我和他都清楚。
「思遠,是你負的我。」
我看著他。
原本怒火中燒的人像被一盆冷水淋下,心虛地退後了半步。
隨即轉身,不再看我:
「姜芷,想和離,不可能!」
甩袖而去。
我被這一出氣笑了。
遇見自己不喜的,便扭頭就走,倒有當初那個倔牛的幾分影子。
可惜……
我有些疲累地閉上眼睛。
出聲:
「將地上的和離書撿起來,給我吧。」
原本跪在不遠處來請罪的宋秋霜靜若鹌鹑。
爭寵如她,也沒想到主母和主君居然真的會鬧到和離。
要知道,我朝的女子和離,幾乎都是罕見的。
姜家和周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女子和離,總會連累家族名聲。
是以我朝女子,寧S不和離。
她該是真的怕了,半年前那個驕縱直來直去的姜芷,她覺得尚可拿捏。
半年後這個平靜發瘋到寧願自己跳湖也要和離的姜芷,她捉摸不透。
故,她竟也聽話地撿起那封和離書,遞到我的面前。
我收下時,把方才沒給她說完的話說出了口:
「我方才問你,用一個孩子讓我失寵,謀求世子的心,值不值得,你說值得。
「我沒孩子,也不想謀求他的心,為了他留在這四四方方的宅院,我不值得。」
所以我不要了。
也不會留下來。
宋秋霜聞言,眼中閃過譏諷,不服氣:
「世子妃生來高貴,不似我等缺衣少食,為了活下去不知做過多少卑躬屈膝之事,自然可以說出『不值得』。
「畢竟世子妃沒了世子,尚且還有姜家撐腰。隻是……」
她揚起一個明目張膽亦幸災樂禍的笑:
「您要和離,便是給家族蒙羞,姜老爺和夫人,會答應嗎?」
13
自然不會答應。
我說出要和離,並堅持要周思遠籤下和離書開始,便真真驚動了不少人。
最先來的是我的婆母。
她臉色很不好。
「我原以為,姜家教了你半年,也該學乖了,不承想如此離經叛道,真當好沒教養!」
我傷養好了一些,聞言笑道:
「其實婆母也並非真的不願我嫁給思遠吧。」
侯府高門大戶,可我姜家也不是什麼平頭百姓。
嫁入侯府,合該兩家互利,門當戶對。
她總打壓我,隻不過是自古而來,她婆母曾經也對她用那般的手段罷了。
如今她好不容易熬到了這個位置,我這個做兒媳的卻能隨心所欲,不如她當初謹小慎微,她如何平衡?
話音落地,婆母臉色沉了一下,卻並不否認:
「是又如何?你嫁入侯府,雖打理後宅還算湊合,但人前誰家主母如你這般輕浮說笑?甚至霸佔著丈夫,不為侯府開枝散葉?
「我打壓你幾分,莫非你還挑長輩的理不成?
「如此,還不快快做回世子妃的端莊模樣,休提什麼和離的孩子話!」
我輕浮?
那主母該是怎樣的?
合該一步一尺,連笑都不能隨心所欲?
婆母理所應當:
「可天下女人都是這麼過來的。」
我搖了搖頭:
「自嫁入周家,我打理後宅,執掌中饋,皆無半分差錯,想要如何笑,何時笑,亦是姜芷自由。
「至於獨佔夫君,不為侯府開枝散葉……前者是周思遠與我發下的誓言,許諾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後者開枝散葉,本是夫妻二人之事。
「何故是姜芷一人之錯?
「既無錯,便無理可休,姜芷意和離,亦理所應當。」
婆母皺眉驚異,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氣笑了。
「好、好得很!
「我倒要看看,你姜家人來了之後,用什麼臉面來開口!」
她走時氣極了。
卻依舊帶著十分把握,篤定我必然低頭妥協。
我不語,隻是將和離書攤好。
14
周思遠這幾日都避著不見我。
那剛納入府的美人們也跟著獨守空房。
倒是曾經那個最得寵的宋姨娘被突然送去了鄉下的莊子。
再見時,他帶來了上好的傷藥。
抹在我的手腕上心疼極了,眼眶也跟著紅了:
「我以為你回去之後,最多不過禁足,我沒想到真的會下狠手,那可是你母家。」
瞧瞧,連他也這麼認為。
我淡笑:
「世子可知,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爹娘再寵愛我,到底也沒有家族名聲重要。
「之前他們並未對我嚴苛,該是也和世子一樣,想著世子到底與我青梅竹馬,不會讓我難堪的。」
周思遠僵了僵。
事實證明,他們都失算了。
我終於逮到他,自然也得抓緊機會。
畢竟好不容易讓他愧疚,自然要快些提條件。
「世子,若真的心疼姜芷,在那和離書上寫下名字,不好嗎?」
「不行!」
周思遠毫不猶豫地拒絕。
我不解:「為何?」
「我們是青梅竹馬,你說過,會嫁給我當一輩子媳婦兒的。」
我:「世子也說過,隻愛我一人,隻有我一人。」
既然他都食言了,我為何不能?
「那是我錯了!你打我罵我都行,但唯獨不能和離。」
周思遠耍賴皮,這是以往我與他吵架,他一貫的習慣:
「那些妾室、美人,我都不要,我改!阿芷,留下來好不好?」
我露出尚且還有傷痕的手腕,同樣毫不猶豫:「不好。」
半年磋磨,是橫在我和他之間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
周思遠為此生了好大的氣。
偏偏也就是此時。
導致我如此的始作俑者,就這麼大大方方地來了。
我嫂嫂面色紅潤,瞧見周思遠難看的臉色依舊能若無其事地笑道:
「妹夫這是怎麼了?急匆匆地非要讓杜嬤嬤來侯府?」
她掃了我一眼,猜了個大概,不陰不陽:
「莫不是妹妹回侯府委屈,找妹夫告狀了?要我說,妹妹當真孩子脾性,杜嬤嬤是宮中之人,不知教導了多少閨中女子。
「打幾下罰幾下也是常事,何故小題大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