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老早以前就儲備好的。
寧安摸了摸我的背,「意意,你還疼嗎?」
我吃著她給我買的面包,就著火腿腸,早把下午那檔子事忘光了。
她看著我吃了一會,便支支吾吾地問:「意意,你,不會怪我吧?」
她的聲音輕輕的,帶著些試探和害怕,圓溜溜的眼睛直直地望著我。
為什麼要怪她?
是我自己腦子笨,沒考好,跟她有什麼關系?
即便沒有她,我依然考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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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不太明白我媽為什麼那麼生氣,我腦子笨這件事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我還以為她早已經接受了個事實。
寧安拿著她拼好的試卷,笑著對我說:「意意進步了呢,比上次多考了 5 分,還及格了。」
寧安真好,她還記得我以前的分數。
那些丟人的分數隻會讓我媽抬不起頭,我爸和我媽從來都不願替我開家長會。
但,寧安一直記得。她也從不嫌我笨,我媽沒耐心時,她便常常輔導我寫作業。
我被她誇得不好意思起來,咧著嘴衝她傻笑。
我們老師也誇我了,說我進步了 5 名。但這份誇贊我媽不屑一顧。
寧安的試卷被我從垃圾桶裡撿了出來,一直藏在我的書包裡,隨身帶著。
她考了 95 分,但她覺得她完全可以考 100 分。
寧安的苦惱我完全無法體會,我要是能考這個成績,我改名叫寧珠(豬)都成。
3
我覺得我媽有些魔怔了,她整日裡跟我爸吵架,在家裡各種砸東西。
我爸嚇得連家都不敢回,天天住在單位。
可是我沒地方去,每天還要背著書包回家挨罵,偶爾還要挨打。
我媽越來越擰巴了,她恨我太像寧安,有張一模一樣的臉。
但又恨我不像寧安,考不出讓她驕傲的成績。
我被散養慣了,突然被她關注了起來,十分不適應。
她開始給我灌輸「有志者事竟成」的雞湯,強行想要把我送進重點高中。
可那都是不切實際的想法,我心裡清楚,她也很清楚。
有天夜裡我迷迷糊糊看見有人站在我床頭,一瞬間就醒了。
那一晚臨睡前我玩了一個招魂的遊戲。
我閨蜜林笑笑告訴我,隻要在午夜 12 點,用鮮血畫下那些亂七八糟的符咒,就可以和S去的人對話。
我好想寧安,好想她。
我割破了手腕,在紙上畫了一遍又一遍,寧安始終沒有來。
我又查了各種能見鬼的方式,一一試過了,卻什麼用都沒有。
我以為床頭的人是寧安,一下坐了起來,才發現是我媽。
她拿著一把剪刀不由分說將我的頭發剪了。
那是寧安去世時我蓄起的長發。
我媽扯著我的頭發,胡亂地剪著。
她邊剪邊罵,邊罵邊哭
她說:「你有什麼資格學她?你笨得跟豬一樣!」
有那麼一瞬間,我有點希望她手上的力度控制不好,可以一下把我捅S。
可她沒有,她的剪刀隻是剪掉了我的頭發,沒有傷著我一寸皮膚。
發泄完之後,她隨手將剪刀扔在地上,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的桌上是放著一 A4 紙,已經被鮮血完全染紅了。可我媽看都沒看一眼。
我和寧安睡過的床上隻剩下我一個人,還有一縷縷頭發。
我好想寧安,想到要發瘋了。
我好想抱著我媽,告訴她我也很想寧安,想要讓她回來,我代她去S。
可我什麼都沒說,一個人坐在凌亂的床上,一夜無眠。
第二天吃完早飯,我便頂著那亂糟糟的頭發去上學。
我媽去送我,一路上什麼都沒說,隻是在臨下車時遞給了我一頂新的假發。
依然是黑長直。
我喜歡畫畫,以前其實也沒怎麼當回事,但現在不一樣了。
寧安不在了,家裡隻剩下我這一個孩子,上大學、考研、考博的擔子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爸媽不得不對我的學習重視了起來,思前想後,他們打算讓我學個特長。
我的畫畫得很好,畫室的幾個老師都連連誇我有天賦。
我媽聽了隻是翻個白眼,喉嚨裡擠出一聲冷笑,搞得老師們都有些尷尬。
我心裡清楚,她不屑於這種途徑上高中。
但我畢竟不是寧安,如果隻是拼文化課,我可能連高中都上不了了。
中考成績出來的那天,我很激動,有了畫畫特長的加持,我的成績也能上一所不錯的高中,
我以為我可以在我媽那裡稍微扳回點面子,可我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我媽要的從來都不是一個變優秀的寧意。
她想要的是原本就很優秀的寧安,或者說像寧安一樣優秀的寧意。
我媽想讓我上一中,那是全市最好的高中,如果寧安在,她一定可以保送。
可我不行,即使有畫畫特長,我的文化課依然差了 100 多分。
我媽沒讓我報志願,她幫我找到了關系,交了 28 萬,這樣我也可以上一中了,跟寧安一樣。
可我到底沒有等到一中的錄取通知書。
林笑笑都已經開學了,我還躲在書房裡畫畫,畫寧安,也畫我自己。
以前的我愛蹦愛跳,而現在,我安靜乖巧,我也不曉得我是寧安還是寧意。
等到國慶節時,林笑笑已經上了一個月的課了,我的通知書還沒有來。
這時候後,警察卻突然上了門。
我媽才發現自己被騙了。
她氣得跺腳,我爸也跟她吵了起來,罵她是神經病,白白耽誤了我。
他們越吵越兇,馬上就要打起來了,我趕忙站在中間,把他們拉開。
我媽扇了我一巴掌。
「還不是因為你不爭氣!」
「要是你考好一點,我至於求爺爺告奶奶替你找學校嗎?我至於遇到詐騙犯嗎?」
那一巴掌,她打得很重,我被扇蒙了,好久都沒有反應過來。
可是我從來都沒有想要去一中啊。
我一直都知道我是寧意。
我考不上一中的,怎麼也不可能考上的。
原來他們也知道的,可他們總是假裝忘記。
4
等到院子裡的樹葉完全落光時,我爸推開了我的屋子。
那時,我仍然安靜地坐在書桌前畫畫。
以前,寧安老說我性子急躁,沉不下心。
現在她不在了,我梳著她的發型,穿著她的衣服,坐在她的書桌前,竟然也可以安安靜靜坐一天。
我爸給我說了兩件事。
第一,我已經沒有學校可以去了,隻能選擇復讀;
第二,他打算和我媽離婚了,問我跟誰。
第一件事我早都想過了,聽他說出來,倒沒覺得多意外。
但第二件事,我一時略有些接受不了。
我茫然地抬頭望著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在寧安離開的一年多時間裡裡,他不是出差就是住在單位,我見他的次數並不是很多。
現在才忽然發現,他竟然滄桑了這麼多。
我轉過頭不願看他,手中的畫筆在紙上胡亂地畫著圈。
「爸爸,寧安走了,你也不要我們了嗎?」
我爸一下就哭了起來,那麼大個人,坐在我的床邊,哭得像個孩子。
「意意,你媽瘋了,這日子......我受夠了,你......跟我一起走吧?」
我媽堅持認為我爸害S了寧安,因為當時開車的是我爸。
而我是幫兇之一,去露營的點子是我想出來的。
他們原本不打算去,寧安求了他們許久。
「爸爸,這套房子歸誰?」
「我想繼續住在這間屋子裡,這裡是寧安待過的地方。」
我爸哭了一陣了,擦幹眼淚,起身抱了我一下,就默默地離開了。
我丟下畫筆,坐在安靜的屋子裡,怔愣了許久。
我的家原本就是有裂痕的。
我媽爭搶好勝,處處想高人一頭,而我爸性格綿軟,甚至有些懦弱。
乖巧聽話的寧安,總能在我媽的暴風驟雨來臨之前讓她安靜下來。
寧安是我和我爸的保護神,她像是強效的粘合劑,讓這個家一直保持著穩定的狀態。
寧安離開後,我也試圖扮演她的角色,可是我太高估了自己。
即使我變得聽話,努力學習,又能怎樣?
我始終隻是寧意,不可能變成第二個寧安。
我並不在乎跟爸爸還是媽媽。
我隻想寧安,她才是我的保護神。
這套房子留給了我媽。
我想要這個房間,就得繼續跟我媽待在一起。
我爸離家的那天,我媽呆坐了一天,不說話,也不吃飯。
我買了隻貓送給了她。
她的心裡也很苦,有隻小動物大概會好一些。
毛茸茸的小貓放在她手上的瞬間,我媽的眉心動了一下,似乎有微微地笑意。
她撫摸著懷裡的小貓,淡淡說道:「你不是有鼻炎嗎?家裡養貓行嗎?」
我有嚴重的鼻炎,每年夏天就特別嚴重。
當時,我正在拖地,聽到她的話竟莫名地想哭。
她終於記得我是寧意,不是寧安。
可下一刻,她突然將小貓摔向了我。
我一晃神,趕忙伸手接住,小貓受到了驚嚇,「喵喵」叫個不停。
「媽......」我愣了,不知哪裡又惹到她了。
「當初要不是你讓安安下車去拿紙,她就不會S?」
她尖叫一聲,衝上來開始掐我。
「是你害S了她,你不要以為我忘了,你就是嫉妒她,嫉妒我的安安......」
她邊打我邊哭喊,一直到筋疲力盡,然後躺在沙發上一句話不說。
我也一句話沒有說,連淚都沒有了。
是我害S了寧安。
一直我都不敢想這一點。
那天路上,我的鼻炎忽然犯了,中途寧安下車給我買紙巾,回來時忘了系安全帶。
她總是對這件事不是很上心,我每次都會提醒她。
但那天,我忙著應付流不盡的鼻涕,忘了這件事。
她又一次沒系安全帶。
我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當時我沒讓她去買紙巾,她就不會中途下車,就不會出事了。
車禍是意外,而這不是。
是我害S了寧安,我才是那個兇手。
這一直是我心裡的一塊大石頭,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如今被我媽不管不顧地扒開,我竟然連淚都沒有了。
我又回到了我和寧安的房間,對著巨大的空虛,回憶著寧安的笑臉。
寧安離開前,我們學校舉行過一次考試,而我,隻考了 9 分。
這個成績讓我媽徹底崩潰了。
她扯著我的胳膊就要帶我去醫院看腦子,連我爸都不敢攔。
又是寧安攔住了我媽。
她S命地扯著我媽的胳膊,連拖帶拽,腳上的拖鞋一下蹿到了腳脖子上。
我媽看她哭得傷心,便放開了我,但還是給了我幾個耳光。
寧安使了好大勁才把拖鞋從腳上扯下來,穿好。
她拉著嚇傻的我回了房間,從藥箱裡翻出紅花油替我塗抹傷口。
抹著抹著,她又哭了。
她說:「意意,你要不怪媽媽,她是太心急了。」
我見她哭了,我也很想哭,但我不敢。
我一哭我媽就會說:「考那麼差你還有臉哭啊!」
我用手抹幹了寧安眼角的淚。
「安安,你應該把試卷帶回來給媽媽看看的。」
「她一看你考得那麼好,或許就不那麼生氣了。」
「你的試卷上也應該有家長籤名,不用老藏著。」
那一次,她沒有把試卷帶回來,她說自己沒發揮好。
可她是寧安啊,她怎麼可能發揮不好?
寧安替我抹好了藥,將我輕輕摟在懷裡。
「意意,沒關系,再差 1 分就兩位數了,100 分也就三位數,你一定可以的。」
我是我媽口中笨得像豬一樣的寧意。
她是這這世上對我最好、最溫柔的寧安。
可是我卻沒能留住她。
5
我要復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