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寧安一起出了車禍,一S一傷。
從病床上蘇醒的瞬間,我媽滿臉的血,哭得有些歇斯底裡。
她不停地反復地問一句話:「你是安安嗎?是安安嗎?」
我隻能默默流淚,無法給她一點回應。
後來的後來,她扒光了我的衣服,讓我滾,永遠都不要回來。
我穿著內衣出了門,她追了出來,目光裡帶著掩飾不住的怨毒。
她說:「寧意,當初S的為什麼不是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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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寧意,我有個雙胞胎姐姐,叫寧安。
但 14 歲那年寧安便過世了,S於一場極其慘烈的車禍。
當時我也在車上,我們一家人都在車上。
我親眼看見坐在我身旁的寧安飛了起來,撞碎了車前的擋風玻璃,
又飛出了幾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我掙扎著衝下車,跌跌撞撞地跑向她。
那時她還有意識。
她躺在我懷裡,很乖巧,很安靜。
我眼角的血糊住了眼睛,隻看見她胸口有幾塊凸起。
伸手一碰竟然是幾根斷掉了肋骨,戳破了皮膚,
將她的裙子頂了起來,胸前一片刺目的鮮紅。
她滿身的血,汩汩而出,我不知道該按哪裡。
我嚇得連哭都忘記了。
「安安,你忍忍,120 一會就到了,你會沒事的,你一定會沒事的。」
她忽然伸出滿是鮮血的手,在我臉頰上輕輕摸了一下,邊吐血邊對我笑。
她說:「意意,你要好好的啊,好好的。」
我隻覺得一陣眩暈,摟著她倒在了路邊。
等我再次醒來時,已經在醫院裡了。
安靜的病房裡,我媽一下抓住我的手,眼淚一滴又一滴落在白色的床單上。
「你是安安嗎?是安安嗎?」
我的頭有點眩暈,但我還能聽見她的話。
她頭上還裹著厚厚的紗布,嘴角和臉頰都還腫得老高。
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某種悲傷的期待。
我的眼睛躲閃著,不敢看她,我實在不知道該跟她說些啥。
幸好有護士走了過來,她問我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告訴她我頭暈,暈得厲害,想吐。
護士便以我傷了腦袋,需要靜養為由,將我媽趕出了病房。
我媽便扒在病房的玻璃上,眼巴巴地望著我。
她的眼淚順著眼角不斷地往下流,不斷地流,怎麼也停不下來。
「我爸爸和姐姐還好嗎?」
「你爸爸摔斷了腿,問題不大,你姐姐......」
她忽然不說話了,轉頭望著我,輕輕握了一下我的手。
我媽哭成那個樣子,我大概也猜到了。
可當護士真的告訴我時,我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眼前忽然天旋地轉,我一側身吐了一地。
護士立馬按了床頭的按鈕,醫生很快過來了。
他們給我稍作檢查,便推著我出了病房。
我雖眩暈,但意識還是清醒的。
出病房的那一刻,我媽又衝了上來,抓著我的手。
「安安,你怎麼了?你告訴媽媽,你不要嚇我啊!」
頭疼,心也揪著疼。
但我連張嘴說出自己名字的勇氣都沒有,隻能含淚閉著眼。
檢查完護士又推我出來,我媽還蜷縮在病房門口。
她一見我出來,一下子站起身,腳下一個趔趄,差點要摔倒。
她全不在意,仍舊衝過來問我:「安安,你沒事吧?你還好吧?」
安安,這個名字,自從我醒來,她已經叫了無數遍了。
她從來就沒有想過活下來的可能是寧意。
她那帶著淚的期待眼神,讓我不知該作何回應。
那一瞬間,我有點羨慕寧安,也有點討厭我自己。
我悲哀地想,躺在冰冷太平間的要是我就好了。
2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那個被期待的孩子,寧安才是。
她乖巧聽話,文文靜靜,跟她的名字極為相稱。
她的成績也非常好,一直穩居年紀前 10 名,妥妥的學霸。
而我,除了極為相似的長相外,根本與她毫無相似點。
可命運就是這麼捉弄人,它殘忍地帶走了寧安,留下我這個沒用的寧意。
我的名字成了家裡的禁忌。
我媽再也沒有喊過「寧意」這個名字。
她一直堅持喊我「安安」,仿佛這樣,她的寧安就還活著。
她不準我再剪短發,在我頭發還沒蓄起來之前,她快快給我買回來一頂假發。
齊腰的黑長直,那是寧安的發型。
我衣櫃裡那些寬松的 t 恤,黑色長褲早已不知去向,掛滿了各色各樣的小裙子,那其實都是寧安的衣服。
我不能再瘋跑,不允許大笑,因為安靜的寧安從來不會這樣。
我眼角原來有一顆紅色的痣,這是我和寧安的唯一區別。
可那場車禍中破碎的玻璃劃傷了我的臉,消滅了那顆痣。
原本我的個子比寧安高很多。
可現在她離開了,沒有人來作比較,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長高了。
那場車禍帶走了寧安,也帶走了家裡關於我的特徵。
有的人活著,他已經S了。
有的人S了,他還活著。
有時我也會覺得恍惚,搞不清楚那場車禍中去世的到底是誰。
其實,如果能讓爸媽開心一點,我願意扮演寧安。
可是我知道,我不配。
寧安是天上皎皎的月亮,而我隻是一顆狗尾巴草。
我媽也深知這一點,以前她常常說我給寧安提鞋都不配。
現在她卻總是想要忘記。
我出院後,她對學校謊稱我是寧安,愣是把我塞進了寧安所在的重點班。
坐在那間教室,翻看著寧安工整的筆記。
一時間我有些恍惚,竟以為自己真的可以扮演寧安。
直到正式上課的第一天,我發現我隻能愣愣地坐著,什麼也聽不懂。
我可以裝作文靜乖巧的模樣,可以穿寧安的衣服。
背著寧安的書包,坐在寧安的位置上,假裝S去的是沒用的寧意。
可是,我根本考不出寧安那樣的成績。
7 歲那年,我媽帶著我們去做了個智力測試。
測試結果讓她頗為得意。寧安的智商是 127,明顯超出常人。
當然,她的得意跟我無關。
因為我的智商隻有可憐巴巴的 89,離及格線還差 1 分。
我沒有寧安聰明,這是基因裡決定好的。
我和她的人生,在 7 歲那年就被我媽安排得明明白白。
寧安要考大學,讀研、讀博,或者出國留學。
而我,能找個工作,比如學個美容美發美甲,能混口飯吃就可以。
我和寧安的生活是完全不同的。
我太笨,我媽沒那個耐心教我。
寧安又太聰明,我媽完全教不了她,於是她給我們請了家教。
一開始我和寧安一起上。
可那些奧數題我完全聽不懂,英語課又記不住單詞,課上也總是打瞌睡。
我媽怕我影響到寧安,就不讓我跟著一起上了。
後來她幹脆就不管我了,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寧安身上。
我真是太感謝我媽這個英明的決定了。
每天回家胡亂寫完昨夜,便飛奔著就下了樓。
我在小區裡撒丫子跑,跟男孩子捉迷藏、打架。
寧安在書房裡做那些永遠也刷不完的習題。
我玩得一身臭汗,氣喘籲籲回家。
寧安早做完了功課,她捧著一本《紅樓夢》,正讀得津津有味。
那時她 12 歲,我也 12 歲。
我們生在同一個家庭,有著同樣的相貌,卻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
原本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但寧安的驟然離世徹底拉亂了這一切。
爸媽都有些措手不及。
我媽把對寧安的所有期待一股腦都傾注在我身上。
卻沒有想過我這個隻會長高的孩子,根本承受不住這份期待。
我把這事告訴我爸,他隻是搖著頭嘆氣。
我媽說我不用功,天天就知道吃,跟頭豬一樣。
對,我有一點是明顯超過寧安的,那就是我的飯量。
我記得那次去爺爺奶奶家過年時,他們拉著寧安的手,不停地誇她。
又變漂亮啦,又考班裡第一啦,好乖巧,好聽話。
他們熱熱鬧鬧說了好久,才想起還有我。
爺爺的詞估計用完了,他看著我愣了一會,然後幹笑了一聲。
「意意又長高了啊!」
又長高了便是我能保住的優點,是我在寧安面前唯一的優勢。
以前她們常誇我飯量大,吃飯香。
現在卻嫌我吃得多,像個飯桶。
不管我裝得有多像,考試成績不會撒謊。
我考不出寧安那樣炫目的成績,如果不作弊的話。
可是作弊總有露餡的那天。
學校的處分報告下來那天,我媽把我堵在牆角,用刷子狠狠地揍了我一頓。
我縮成一團,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
以前我挨打時,寧安總是擋在我身前。
可現在她不在了。
我爸上前想我護住我,被我媽的一個眼神嚇退了。
她哭得歇斯底裡,邊哭邊扇自己耳光。
「是你們害S了我的安安,是你們害S了安安!」
我爸的眼神裡滿是傷,他窩在沙發裡,再也不敢說話了。
車禍那天是我爸在駕車。
行駛途中,輪胎忽然爆掉了,車輛完全不受控制,翻進了路邊的溝裡。
交警說這是一起意外事故。
但我媽不信,她堅定地認為是我爸害S了寧安。
我挨完了揍,便悄聲回了房間。
這是我和寧安的房間,有一張高低床。
我睡上鋪,寧安睡下鋪。
但那個上鋪其實從來沒有用過。
一直到寧安去世的前一天,我們還擠在一張床上。
現在這個房間裡隻剩下了我。
寧安書桌的玻璃板下壓著一張撕碎又拼好的試卷。
試卷上鮮紅的「62」分好像在對我笑。
那次寧安因為考得不好哭紅雙眼時,我拿著一張 62 分的卷子興高採烈地回來了。
我媽正把寧安摟在懷裡安慰,一瞧見我的卷子,立刻嗚哩哇啦一頓情緒輸出。
「寧意,你一天到晚在學校幹嘛呢?吃馍馍混卷子呢嗎?」
「你長腦子沒?你考這麼點分還好意思笑?你咋那麼沒臉沒皮?」
她越說越氣,奪過我手裡的試卷,撕碎了摔在我臉上,然後隨手抄起一把刷子給我來了幾下。
寧安立刻止住了哭聲。
我看見她輕快地將她的試卷揉成了一團,扔進了垃圾桶,然後快速地立在我的身前,撐開了雙臂。
她瘦小的身子倒也將我擋得嚴嚴實實。
「媽媽,你不要生氣了,意意是發揮失常了,她下次一定會考好的。」
「能考好才怪,笨得跟頭豬一樣。」
我媽氣哼哼將刷子丟在一旁,狠狠地剜了一眼,便氣哼哼打電話給我爸告狀了。
那天晚上,我媽不讓我吃飯。
她說吃得太多把腦子糊住了,餓一餓才能清醒一點。
是寧安偷偷出去給我買了個面包。
她怕我餓著。但她顯然多慮了。
我這樣的人,學習不行,吃喝玩樂再不行,那我不真成傻子啦!
所以,寧安藏著面包偷偷摸摸進房門時,我拿著一根火腿腸嚼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