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     護眼 關燈

第3章

 


但我比言秋技藝要好,是被師父褒獎最多的徒弟。


言秋喜歡作為師妹的我。


 


他說我和蘇畫不一樣。


 


蘇畫真愛裝。


 


師妹真性情。


 


……


 


言秋別過了臉。


 


我又將他頭掰回頭,又變成他熟悉的蘇畫,溫柔說:“言秋,你為什麼不看我?”


 

Advertisement


屋內火勢越發猛烈,滾滾熱浪撲面而來。


 


屋內新娘已經被人及時救出來,她驚慌失措捂著自己的臉:“我是蘇畫,我是蘇畫,別看我,別看我!”


 


她的人皮面具扯壞了一角,她卻SS不肯將它拿下。


 


我爹娘帶著僕人,將她抓住,呵斥她:“你是誰!竟敢假冒我們家畫兒!”


 


言秋忽地按住我肩膀,搖晃我:“蘇畫,你別騙我,是不是我師妹賣給你的人皮面具?你說啊!你快將師妹還給我!”


 


他眼睛泛紅,倒映著身後火光,像要將我吞沒的火蛇。


 


我從袖中拿出一疊信紙來,笑著塞他手中:“是我啊,是我寫的信,一直都是我。”


 


言秋隻低頭看一眼信紙,沒接過手,又抬頭看我,低聲重復:“一定是師妹給你的人皮面具,一定是你買來的,別想騙我……”


 


我又拿出一塊鴛鴦玉佩來,在他面前晃了晃。


 


言秋瞳孔微微放大,劈手搶過玉佩:“你是不是從我師妹那裡偷過來的?這分明是我送給師妹的!”


 


10


 


我看著言秋那張臉。


 


張燈結彩的熾紅中,他五官宛如淹沒於火海內,連帶著我自小期盼穿上嫁衣,嫁給他的幻想,都一點點灼灼燃燒,化為一片支離破碎的灰燼。


 


他不再像我剛認識的那個,能為淋雨的小貓撐傘的言秋。


 


又或者,是我一直就不曾認清他,從未想過,有一天如果我陷入火海,他會冷眼旁觀看我被燒S,哪怕我救過他一命。


 


也可能,他能對萬千人好,除我蘇畫。


 


我靜靜看他許久,轉身朝戴著人皮面具的新娘走過去。


 


新娘還在那裡嚷嚷:“你們別靠近我!你們走開!我是蘇家小姐!”


 


我揚起手來,“啪”地重重給了她一巴掌。


 


寨內圍著的男女老少吃驚看著我,仿佛第一次認識我那樣。


 


也是,畢竟在他們眼中,我從來都應該是溫柔模樣。


 


我伸出手,一把撕掉她臉上的人皮面具。


 


面具之下,儼然是另一個女子模樣,全然陌生。


 


新娘先是驚呼一聲,隨即怒目瞪著我:“你們都該S!你爹害S了我爹,你卻過得這麼好,憑什麼!”


 


我轉頭看向我爹。


 


我爹茫然著臉:“什麼害?什麼害S?”


 


新娘輕哼出聲:“當年我娘病重時,我爹在你們寨內打下手,後來他走了,你們卻派人去追S他,害S了我爹,你們卻什麼事情也沒有。”


 


我忽然想起來了。


 


那天她假裝成我第一任夫君時,她最後自己身上落了刀傷。


 


現在想想,她當時分明是要S我,隻因不夠熟練,失誤之下反傷了自己。


 


聽聞這話,我爹眸中清明起來,哧道:“你莫非,就是當年林易格的女兒?”


 


新娘哼道:“現在想起來了?”


 


我爹悠然圍著她轉兩圈:“長得是挺像的,隻是你隻知道你爹被我們追S,卻不知道他私下盜竊錢莊值上百萬兩的珠寶。”


 


新娘神色微僵。


 


我爹繼續道:“我們是派人去追你爹,但你爹卻是自己情急之下摔S的,事後我還讓人送給了你娘親治病的錢,你倒反來尋仇。”


 


說完,我爹一聲令下:“押送衙門去。”


 


11


 


新娘大聲謾罵起來:“胡說八道!你們都在诓騙我!我要告你們!”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在經過我身邊時,新娘爪子如鉤,飛快奪走我手中人皮面具:“還給我!”


 


我倒也不在意,任由她搶走那張壞掉一角的人皮面具。


 


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對這張像我臉的人皮面具這般執著。


 


新娘被帶走時,一旁有人小聲說:“哎喲,這怎麼看著,那麼像香窯的窯姐兒啊!”


 


他這麼一說,也有些人附和:“诶,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來了,之前見過她站門口招攬客人呢。”


 


“還真是啊!窯姐兒還來裝蘇家小姐,這也太大膽了。”


 


新娘聽見了這些話,氣焰忽地湮滅下去:“不,不是,我不是!”


 


她忙不迭地將那張“我”的人皮面具往臉上貼,好像如此一來,她就成了我。


 


隻是她貼得歪歪斜斜的,這麼一看,五官盡是扭曲在一起,反而既不像她,又不像我了。


 


等新娘走之後,寨內老少的目光自然落在我身上。


 


尤其是在見到我手中拿著的師妹人皮面具後,議論紛紛起來:“蘇小姐怎麼還玩弄這些不入流的東西?”


 


“以前從沒見過蘇小姐打人的,女子不該這樣兇才是。”


 


“就是啊,蘇小姐不該是這樣的,我家閨女可是得向蘇小姐學習禮法品德的,這樣怎麼行?”


 


“蘇小姐今天著實不得體。”


 


議論聲雖然不大,但那些怪異目光落在我身上時,卻如一棵棵樹木朝我身上壓下來。


 


從七八歲那年開始,我就再沒做過我自己。


 


我得在人前賢淑,按爹娘的要求,做成寨內其他女子的典範。


 


寨內人將我誇獎,把我捧得高高的,以至於我更不敢有絲毫差池,不敢有任何一點不符合他們心中想象。


 


時間久了,我都不知道,哪張臉才是我自己的樣子。


 


我隻知道,這些嗡嗡嗡如蜜蜂的聲音,不斷穿過我耳朵,讓我額前冷汗逐漸冒出來。


 


我手指微微蜷縮起來,有種想把小師妹的人皮面具戴回去的衝動。


 


戴上那個面具,我就縮進殼裡,想說什麼,做什麼,隨心所欲。


 


除了臉之外,某個程度上,戴上面具,我才是摘下面具。


 


我正想將人皮戴上去時,綠玉卻按住我手腕,澄澈雙眸看著我:“小姐。”


 


我恍然間,如被人從夢境拉醒過來。


 


綠玉應該是唯一知道我真實是什麼樣子的人。


 


我轉身朝外走,腳踩火輪般,走得飛快。


 


一路下了山,卻在山腳被言秋攔住:“師妹!”


 


我停下腳步。


 


言秋正對月色,容顏渡了層冷光,看著我。


 


我也看著他,沒說話。


 


片刻後,言秋閃爍著眼問我:“師妹,你是不是戴了兩層面具?”


 


我一言不發。


 


言秋似乎想伸出手碰我的臉:“你是不是戴了蘇畫的人皮面具?”


 


12


 


我忽而想笑。


 


到現在,他還不願承認。


 


我說:“言秋,你其實早就知道,你的師妹,其實戴了假面具的對不對?”


 


言秋眸光微閃,不說話,當是默認了。


 


我呼出一口氣來:“有好幾次,你分明遠遠地就會看見我在戴人皮面具,你隻是不願承認,我就是她。”


 


言秋捂住耳朵,像是不想聽。


 


在他口中,師妹總是好,哪兒都比我蘇畫好。


 


在我們一起向師父學習時,分明有很多次,言秋是該發現異常的,可他偏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好像隻要我是師妹的臉,他就能繼續騙自己騙下去。


 


“師妹。”言秋放下手,輕聲說,“你戴回你的面具,好不好?”


 


“你戴回去,我還會繼續喜歡你,我和我爹說,我們成親。”


 


我們成親。


 


不知道我以前有多期待言秋對我說出這四個字來。


 


還有繼續喜歡我。


 


繼續。


 


喜歡。


 


我慢慢拿起師妹的面具,給我自己臉上,重新戴上假人皮。


 


言秋眸色即刻亮起來,溫柔喊我名字:“師妹。”


 


我應了一聲:“師兄。”


 


說完後,我彎腰笑起來。


 


隻覺得荒唐。


 


我將袖中書信抽出來:“師兄,還給你的。”


 


在言秋驚愕眼神中,我將書信撕成碎片,揚起來,如雪花片片紛飛零落。


 


言秋拉住我衣袖,慌張說:“師妹,我們現在就去成親!”


 


我一點點掰開他泛白的手指,溫聲說:“言秋。”


 


“我不稀罕了。”


 


在言秋剎那煞白的眸色中,我轉過身去,撕下人皮面具。


 


我再不想戴著它,去做另一個人了。


 


我不想頂著另一個名字,去過一輩子。


 


13


 


那個假扮我的新娘夜雨被審問一番,把什麼都招了。


 


那天言秋和我第四次假成親時,從窗口翻出去,被夜雨看見,她就萌生了想裝成我,成為我的念頭。


 


她偽裝成我,頂著我的臉,而且還是光天化日下四處偷盜,怪不得老有人去衙門告我。


 


人皮面具能做到這麼仿現實真人的,言秋都做不到,除了我師父之外,隻有我能做到了。


 


那天我看見盜賊後,我爹娘讓人清點東西,沒發現少了什麼貴重物品。


 


我後面去找,才發現我之前一時興起,仿著自己的臉制作的面具不見了。


 


我聽說,夜雨直至進了衙門,還拼命抓著我那張人皮面具不肯放下,口口聲聲念著她就是蘇畫。


 


可她再怎麼戴上我的人皮,她也始終不是我。


 


如今我沒戴上人皮,寨內的人,卻也不把我當從前的蘇畫。


 


他們都說我性格變了許多。


 


變得大大咧咧起來,隨意許多,不像從前得體溫柔的樣子。


 


也沒人再當我是女子楷模。


 


就連原本朝我學習的姑娘都跑光了。


 


我也懶得再裝了。


 


我繼續玩弄我喜歡的玩意,制作各種稀奇古怪的泥塑雕像,或者石刻雕像。


 


我這方面手藝不錯,還被不少人看中,想出錢讓我為他們園林也雕刻一個。


 


“小姐。”綠玉端著果盤走進來,“寨主今兒又招婿了,今兒是比武招親。”


 


我真頭大。


 


自從我上次軟磨硬泡推掉和言秋的婚事外,我爹總怕我嫁不出去。


 


他什麼都吝嗇,在給我招夫君方面倒還挺大方,各種砸銀子。


 


我站起身:“我去看看。”


 


今日反正也沒什麼事情,闲來去走走也無妨。


 


等我到現場時,比武招親已經差不多結束了。


 


我爹滿意地牽著個俊秀男子:“畫兒,來來來,過來看看,這個你總該滿意了吧?又俊又有才華,依你爹看,般配!”


 


我笑著走過去,站在比武第一的男子面前。


 


他長著英挺眉眼,纓帶在風中颯爽飄著,整個人透著股英姿勃發氣息。


 


他笑看我,我也微笑看他。


 


片刻,我提起他的手細細打量:“好皮囊。”


 


他的目光試圖透過我的臉,企圖找到另一個人的影子。


 


我笑著拍拍他的臉:“這臉我喜歡,要不你戴一輩子?”


 


他愣了下,眸色溫和下來,壓低嗓音:“師妹,你若願意戴上去,我也能戴一輩子。”


 


我笑著推開他,低聲說:“不愛了。”


 


言秋我不愛了,另一張人臉,我也不愛了。


 


在他怔怔偏執的眸色中,我轉身走開:“爹,這個人,我不要。”


 


言秋追上來,試圖拉住我:“師妹……”


 


我爹讓人攔住了他:“趕出去。”


 


我冷眼看著言秋,他既驚慌又無措,大喊大叫地被推了出去。


 


我看他逐漸模糊的身影,恍惚覺得他的臉也逐漸模糊,那張從前讓我心動的臉,逐漸在我心頭遠去。


 


我垂下眸來。唇角彎起淺淡淡的弧度。


 


第一次覺得,做我自己,真好。


 


我轉身,笑著說:“爹,我們回去吃飯吧。”


 


從今往後,我隻想做我自己,不願再給自己戴上面具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