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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們黃花寨內的姑娘們,向來都與我相處融洽,許多人曾向我討教學習,如今見這場景,也紛紛向著我,一邊戳和我倆,一邊指責言秋:


“我們蘇小姐可不比你差,能看得上你,那是你的福氣。”


 


“言公子,也不是我們不向著你,可這三天兩頭就有來給蘇小姐提親的,也不止你一個,比你好的,也不是沒有的。”


 


“就是啊,父母之言,媒妁之命,怎麼能不聽呢?”


 


綠玉見我過來了,“呀”了一聲,隨即撐著傘跑過來遞給我:“小姐,你怎麼又淋了一身雨呀?快點進去裡面避雨吧!”


 


我又去拿了一把傘,走到言秋身邊,給他撐起傘來。


 


紅色油紙傘撐開來,擋住瓢潑大雨,淅淅瀝瀝,落在油紙上。


 


言秋抬起頭來,看見我時,他先是面無表情片刻,隨即一笑,說了句什麼。


 


他的聲音在雨中聽不真切,但我仍舊聽見了,他說:“蘇小姐,別裝模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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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稍頓片刻,將傘遞給他,隨即走進堂屋內,向言爹求情:“外面雨大,再淋下去,言公子怕是會著涼,還是讓他進來吧。”


 


這話說完,圍觀看的人紛紛又誇我心地善良,賢淑溫柔。


 


我爹娘很滿意。


 


言爹娘更是對我喜愛有加,轉而呵斥言秋:“進來!”


 


言秋朝我冷然望過來。


 


在一眾誇贊我的目光中,言秋譏诮的視線尤其明顯。


 


他向來都覺得我做作,一派裝模作樣姿態。


 


其實他說的是沒錯的。


 


我在人前,確實是溫柔得體。


 


黃花寨宣揚禮法教化之時,我作為黃花寨寨主千金,自然是被著重培養的。


 


這麼多年來,長輩誇贊我,姑娘們視我為榜樣,我不敢辜負他們期許。


 


最後,兩家爹娘都商定好了,定下婚期和其他嫁娶之事。


 


言爹催促言秋:“快給蘇姑娘賠個禮。”


 


賠禮的,當然是因為他剛剛跑來拒絕婚事的情況。


 


言秋緊抿著唇瓣,硬生生抿出一條白線來,也半天沒說話。


 


僕人忽然火急火燎跑進來:“寨主!寨主!”


 


我爹不耐煩說:“什麼事情啊?”


 


僕人氣喘籲籲道:“衙門來了人,要捉拿咱小姐呢!”


 


聽到這話時,我爹滿臉不相信:“什麼?捉拿誰?”


 


僕人重復一次,轉頭看我,弱弱說:“蘇、蘇小姐。”


 


滿堂人錯愕看向我。


 


片刻,我爹問:“畫兒,這是怎麼回事啊?”


 


我也一臉懵:“我不知道。”


 


當我開始努力思索我最近有犯什麼罪時,兩個捕快已經風風火火走進來,目光犀利落在我身上。


 


我爹娘連忙迎過去,又是招待喝茶又是笑臉道:“兩位爺,這是怎麼了?”


 


我們黃花寨也算是有些勢力在的,前來的捕快倒也沒那麼兇,喝了泡茶,又指著我說:


 


“有人告狀,說是蘇小姐偷盜了他們家東西,老爺這才讓我們過來。”


 


這話出來,在場的人都笑起來。


 


我爹反倒松一口氣:“這肯定是誤會,我們蘇家不缺什麼銀兩,哪裡會去搶別人東西?”


 


捕快說:“這事我們老爺也知道,蘇小姐的賢淑名聲我們也聽過,隻是這幾天斷斷續續來了不少人都說是你們蘇家小姐,這沒辦法了,還是跟我們走一趟吧。”


 


拉拉扯扯到最後,我爹娘想了想,也隻得讓我過去一趟。


 


不過大家也都知道,頂多去個幾天,以我爹寨主的能力,又會給我放出來。


 


捕快站起來:“看在寨主面上,我們也不為難你,蘇小姐,你跟我們走一趟。”


 


言爹娘絲毫不信我會做這事,安慰我:“小畫啊,別擔心,很快就會出來的。”


 


我跟著走出去前,特地看向言秋。


 


言秋朝我扯了扯唇角,不甚在意。


 


這時,天空盤旋著落下一隻白鴿,言秋伸出手去,將白鴿腳上信紙取下。


 


他視若珍寶般,小心翼翼將信紙打開,一改對我的漠然,眸底盡是炙火燃燒。


 


我知道,又是他的小師妹飛鴿傳書。


 


在經過言秋身邊時,我腳步放緩片刻,若有若無笑:“言秋,你估計有幾天都收不到信了。”


 


言秋即刻回頭看我,先是陰晴不定片刻,隨後目光陡然凌厲起來,壓低嗓音說:“你跑去害了她麼?”


 


問完後,他又自己否認了:“不,她比你厲害得多,你害不了她。”


 


他跟上我幾步:“你剛剛說的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回頭溫和看向言秋,“你喜歡的一直是我。”


 


言秋腳步停下,片刻,他嘲諷道:“痴人說夢。”


 


6


 


對於我偷盜這件事情,雖然有好幾戶人家都指認,他們看見的盜賊模樣就是我,但寨裡的人卻很信任我,幾乎沒人認為我會做這事。


 


畢竟在寨內人眼中,我可是女子品行賢良的代表。


 


我又想起來,言秋他啊,也許在不少人眼中,他也是俠義代表。


 


他對於世間疾苦,總有一種近乎悲天憫人的善心。


 


今年素州多處天災人禍,我爹是個吝嗇之人,他開辦多個錢莊,富得流油,但卻舍不得捐贈出一些錢來。


 


言秋和我假成親了四次,那些我爹給贅婿的大把大把錢,他都拿去賑濟了其他地方的災民。


 


我搖搖頭,正在想這事時,牢獄門打開了。


 


獄卒放我出來:“可以回去了。”


 


不用說,自然是我爹使的銀子。


 


畢竟偷盜這件事情,還沒查清楚。


 


我隻在裡頭待了兩天,出來時,天色已經快黑了,綠玉在門口等我:“小姐。”


 


我走過去,綠玉也跑過來:“小姐,寨主說,今天在南山村那兒有批貨物,讓你過去幫幫忙,也給清點一下,好送回寨內。”


 


平常我爹也常讓我幫忙,我沒多想,跟著綠玉朝南山村走去。


 


走了會,天色已黯淡下來。


 


我停下腳步,瞥過去:“綠玉。”


 


綠玉“啊”一聲:“什、什麼事?”


 


我看著她踹踹不安的手:“你是不是在騙我?”


 


雖然說,我也不是沒在晚上帶著人點火把送過貨,但總有些不對勁。


 


我這才剛從衙門出來,我爹就讓我去送貨?


 


還有,隻來了綠玉這麼一個人接我。


 


怎麼看都不太像我爹的風格。


 


綠玉呆了呆,隨即“撲通”一聲跪地,聲淚俱下,又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來扔在一旁:“小姐,我被人下了毒。”


 


“那人告訴我,要是我今晚不將小姐S了,要是將這件事情說出去,我就會毒發身亡,還說除了她沒有解藥。”


 


我把住她脈搏,扶她起來:“她騙你的,你忘了?這素州,但凡有的毒藥,我們黃花寨就有解藥。”


 


綠玉這會兒才想起來,隨即又抹抹淚:“小姐我太傻了,我忘了這事。”


 


我問:“爹就隻讓你來接我?”


 


綠玉一拍腦袋:“小姐!言秋成親了!”


 


我遲鈍片刻:“……什麼?”


 


7


 


我趕過去黃花寨路上,才斷斷續續明白。


 


綠玉說,今晚之所以沒別人來接我,是因為,“我”已經回去了。


 


“小姐,她戴著人皮面具,假扮成你模樣,今晚就和言秋成親了!按這時間,應該進洞房了!”


 


“我一開始也不知道她是假的,等她給我下毒,我就知道她不是小姐你。”


 


等我到寨內時,已四處張燈結彩,鼓樂琴聲,一片熱鬧歡騰景象。


 


我幾下爬上屋頂,將一塊瓦礫揭開,往底下看去。


 


果然,屋裡,一個和我模樣相同的女子坐在床榻邊,柔聲喚著言秋:“夫君。”


 


言秋眉眼在烈焰紅燭下卻冰冷如霜,他坐在一旁桌邊,一如既往,絲毫不看”我”。


 


我就知道,言秋哪怕不喜歡我,他最終也不會違背爹娘。


 


綠玉氣喘籲籲爬上屋頂,小聲說:“小姐,你、你怎麼爬、爬這麼高啊?”


 


我從袖中摸出一張人皮面具來,戴在臉上。


 


綠玉驚愕看著我完全不同一張臉:“小姐,你怎麼……”


 


我又在屋頂掰開好幾片瓦礫,隨即躍下去,輕巧落在地面。


 


對於屋內突然多出一個人來,床邊冒牌我的新娘驚慌失措看過來。


 


言秋也望過來,隨即,他驚喜道:“師妹!”


 


我站在桌旁,看著他拋下新娘,朝我跑來。


 


他略顯不安站在我面前,拉過我的手:“師妹,我……”


 


“啪!”


 


我反手甩了他一巴掌。


 


言秋臉別過去,白皙臉上很快浮出五爪印記來。


 


隻是他卻沒生氣,反倒抓著我的手檢查著手指頭:“疼不疼啊?”


 


我無動於衷問:“你不是成親了麼?還牽我幹什麼?”


 


言秋回頭看著坐在床邊目瞪口呆的新娘:“我不喜歡她。”


 


他的厭倦都掛在眼底:“她非要纏著我。”


 


言秋轉而又看著我,急切說:“師妹,我發誓,她比不上你一根頭發,我從來就沒喜歡過她。”


 


我歪了下頭,笑起來:“我聽說,你十歲那年,咱素州發了洪水,當時是這位蘇家小姐救的你……”


 


我話還沒說完,言秋隨即打斷:“她救不救我,和感情是兩回事。”


 


言秋不耐煩回頭,對著床邊的”我”說:“你倒是說句話啊,別讓我師妹誤會。”


 


新娘呆愣好一會兒,才起身,柔和說:“你要是喜歡這位師妹,我也不介意你納她為妾。”


 


她一開口,我才發現。


 


這個假扮成我的女子,一舉一動都刻意模仿我,就連這“大方賢惠”的姿態,都像是我會說出來的。


 


言秋首先拒絕了:“妾?蘇畫,你別把自己位置抬太高了。”


 


他轉頭對我說:“師妹,你既然肯來見我了,我就算被我爹打S,我也不同她成親。”


 


他拉著我的手:“我們走吧。”


 


新娘眼見這情形,哭哭啼啼跑過來拽住言秋衣袖,又扭頭問我:“你是誰?”


 


我笑著抬起手來,將她脖子間的紅繩輕扯出來,摸了摸繩端的長命鎖:“我是你的新娘啊,我的夫君。”


 


8


 


新娘呆呆看著我,半天沒反應,大概不知道是她瘋了還是我瘋了。


 


我說:“三月初一。”


 


新娘恍惚了一下,忽地渾身微微一顫,隨即抱住言秋胳膊,指著我說:“夫君,你快把她趕出去,她是個壞人!”


 


言秋一把將新娘扯開:“你胡說八道什麼!誰說師妹是壞人?你少惺惺作態!”


 


我悶聲笑起來,看著面前新娘。


 


三月初一,恰是我爹當時給我招的第一個夫君。


 


那天晚上,我的夫君後面莫名一身血,隻得被送走了,之後就退了這親事。


 


當時她戴著人皮面具,我後面才想起來,那定是言秋的制作手藝。


 


而我的夫君脖子間,也戴著長命鎖,連鎖上的汙點和褪色位置都一模一樣。


 


新娘被言秋一推,趔趄幾步,撞在身後燭臺上,又滑倒在地上。


 


“咣”一聲響,臺上燃燒的火紅蠟燭不倒翁般,搖搖晃晃倒下,點著了帷幔紅紗。


 


隻剎那間,火勢如蛇,滔滔蔓延起來,翻滾成條條火龍。


 


“師妹快走!”


 


言秋拉住我的手,翻出窗戶朝外跑。


 


我問:“那蘇畫呢?”


 


言秋避開我的問題:“我們走。”


 


我回頭看著大概因為摔傷,努力朝門口爬去的“我”,說:“她救過你。”


 


言秋腳步稍停片刻,臉上掠過些許猶豫。


 


須臾,他又拉起我的手:“以後就沒人再逼著我娶她了,我們走吧,師妹。”


 


他拽了我幾下,我沒動,反倒彎腰笑起來。


 


我認識言秋多年,在我從前的認知裡,他總是一個俠義溫情之人。


 


他會憐惜被水淹沒的螞蟻,會憐惜素不相識的乞丐,會憐惜遭受災荒的所有人。


 


他似乎能憐惜天下任何人,卻唯獨不會憐惜我。


 


言秋問我:“師妹,你笑什麼?”


 


我笑著抹掉嗆出來的淚:“大概愛天下人容易,愛一個人很難吧。”


 


言秋身子略微僵硬:“師妹,你說什麼?”


 


我慢慢直起身來:“你又對師妹有多少了解呢?”


 


我抬起手,一點點將我臉上的人皮面具撕掉:“你討厭的人一直是我,喜歡的也一直是我。”


 


9


 


在言秋逐漸凝固的神情中,我湊近他耳邊大笑:“我是你口中,那個活潑又真性情的同門師妹啊!言師兄。”


 


除了綠玉之外,就連我的爹娘,也不知道我私下拜師,學了人皮面具的手藝。


 


我向來喜愛這些他們眼中不入流的東西。


 


言秋同我一個師父。


 


我怕被熟人見到,所以在學藝時,每回我都戴上一張人皮面具。


 


言秋技藝精湛,是師父的得意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