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鈺讓侍衛留在外面,獨自走到後山。
他臉色慘白,對著女屍佇立良久,剛要彎身觸碰時,山中走來一灰袍僧人。
僧人對著裴鈺雙手合十行禮。
「裴大人看了這麼久,可看出這並不是尊夫人?」
「什麼?」
裴鈺猛地抬起頭,SS盯著那僧人,「她……她不是我夫人?」
僧人有些詫異。
「貧僧曾和尊夫人有過一面之緣,都能辨認出,裴大人自己竟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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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鈺走上前,一把抓住僧人袍子,「快說,為何不是?」
僧人看著他,長長嘆了口氣。
「原來是一片真心錯付了。」
「什麼真心?什麼錯付?」
「四年前,裴大人受傷昏迷,有個姑娘將你拖到這山中。那姑娘左手手腕有道極深的傷口,血流不止,而她時不時將血送到你嘴邊,讓你飲她的血。」
「貧僧在此修禪,與你們偶遇。那姑娘欣喜不已,求貧僧看管好你,她去找人求救。」
「貧僧答應的事,本該信守承諾。可寺中突有急事,鳴起了鍾,隻能趕回去。等貧僧忙完再匆匆趕來,遠遠看到有人將你抬走。」
「貧僧對那姑娘食言,心中一直歉疚。又兩年後,去京中化緣,無意中看到你們成親,想到有情人終成眷屬,才了卻一番心事。」
「那麼深的傷口,定會留下疤痕,可你看這女屍左腕沒半點痕跡,怎麼會是你夫人?」
僧人一口氣說完,目光幽幽,滿是悲憫。
「貧僧真是萬沒想到,你竟不知尊夫人用血救你的事。」
裴鈺整個人痴痴傻傻,眼角有淚滾落。
口中喃喃自語著:
「若瑩,是你救了我,真的是你。」
曾幾何時,蘇若瑩告訴他,是自己找到重傷的他,救了他。
可他不僅不信,反而冷漠嘲諷:
「那天,我迷迷糊糊醒來,看到的分明是雪婉。」
「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這麼無恥的人,顛倒是非黑白,令人惡心。」
可現在,他終於明白了。
無恥的,顛倒黑白的,令人惡心的,原來是他自己。
裴鈺突然雙膝跪地,失聲慟哭。
若瑩,你到底在哪?
求求你,出來吧。
給我一次贖罪的機會。
求你了。
13
裴鈺在承乾殿中長跪不起。
「那女屍並不是若瑩,求陛下恩準臣辭官,臣要去找她,無論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
龍椅上蒼白瘦削的李南星靜靜看著他,忽地笑了起來。
「裴鈺,你休想去找她,也休想帶她走。朕會派人去找,找到後就將她鎖在這皇宮裡,一輩子都休想離開。」
裴鈺晃了晃,急呼出聲:「她是臣的妻子,一生一世都要跟臣在一起。」
「那現在就不是了。」
李南星將手裡的明黃卷軸扔了下去,笑得越加開心。
「以前,朕恨她,明明跟你有婚約,還費盡心機地招惹朕。」
「現在朕明白了,不管她心裡喜歡的是誰,朕都不會再讓她離開,永遠不會。」
隨著李南星的話,卷軸在地上滾了滾,散落開。
上面朱紅的墨,格外刺眼。
大大寫著【和離】二字。
京城裡很快傳得沸沸揚揚。
皇帝發了瘋似的要找一個女人。
這世上凡是存在過的人,終歸會留下痕跡。
可那女人消失得徹徹底底。
無論怎麼找,都沒有蹤跡。
漸漸地,有玄學的說法流傳開。
說護國寺的住持曾給那女子批過命格,應該能夠算出她在何處。
李南星聽了,立馬去了護國寺。
在大雄寶殿中長跪不起,求住持告訴他,蘇若瑩究竟去了哪裡。
主持也隻是一聲嘆息。
「十年前,老衲確曾給蘇家兩姐妹看過八字,至於命格一說,老衲實在無法參透。」
李南星聽了,眼睛亮了亮。
「那蘇若瑩她八字如何?」
「蘇家姐妹雖一母同胞,八字卻截然不同。姐姐與父母極合,妹妹卻有些相克。不過八字之說本就是虛幻,相合相克,更在人為。」
住持說完,李南星還未說話,一直跟著尋找蘇若瑩的蘇父蘇母先驚叫起來。
「高僧可是記錯了?難道不是妹妹與我們相合,而姐姐相克嗎?」
住持垂眸,嘆了一聲:「阿彌陀佛,兩位女施主的八字,老衲記得清清楚楚。」
「這……這……」
蘇父立馬六神無主起來,「這些年我們對若瑩百般嫌棄,竟是錯了!」
蘇母呆愣良久,放聲大哭起來。
「當年遇到山匪,我以為若瑩與我相克,才有此一劫,所以不顧她的哀求將她推下馬車。而一直被我當作寶貝的,竟然才是命中克星。」
「現在我們的若瑩到底去哪了啊?」
兩個人悔不當初,抱頭痛哭。
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十年前,住持看過兩個女孩的八字,心中驚異。
私下與弟子說了此事。
可住持並沒注意,當時禪房外躲著個小小身影。
是年僅八歲的蘇雪婉。
當夜深人靜時,她溜進禪房,偷偷改了兩張紙箋上的名字。
待到第二天,住持將紙箋給了蘇父蘇母,卻任由他們怎麼問,也不肯解籤。
隻說凡事皆在人為。
蘇父蘇母不甘心,又拿著紙箋問了許多人。
終於有人說,他們女兒的八字一個合一克。
從此他們對蘇若瑩越看越不順眼,遇到不順心的事便認定是她的原因。
如今,才發現一切都錯了。
二人隻顧抱頭痛哭,卻完全沒看到一旁的李南星。
眼中壓制不住的濃濃的S意。
14
李南星一路回宮,臉色陰沉得可怕。
宮人們默默跟著,沒人一人敢說話。
他徑直走到鳳儀宮,將門踢開。
正在梳妝的蘇雪婉先是一驚,隨後欣喜地笑了起來。
「陛下,您終於來看臣妾了。」
她歡歡喜喜地過去請安,卻被李南星一把拉住衣領,提了起來。
「陛……陛下,怎麼了?」
「怎麼了?」
李南星眼風如刀,似能將面前的人凌遲。
「若瑩當年是怎麼被山匪劫走的?」
「臣妾不是說過嗎,她打聽到陛下您去剿匪,就在我和娘親出行的路上引來山匪,又自己跳下車,故意被劫走,處心積慮想要接近陛下。」
「可你娘說,當年是她將若瑩推下馬車的!」
蘇雪婉眼中閃過一抹驚慌。
「不是的,虎毒不食子,我娘怎麼會推她?」
「因為你娘認為若瑩與她命中犯克。」
李南星說著,手一點一點用力收緊。
「是不是你換了自己和若瑩的八字?這些年你究竟騙了朕多少事?」
「陛下……咳咳……」
蘇雪婉臉漲得通紅,不住地咳嗽。
就在她快要喘不過氣來時,那雙掐著她的手松開了。
她一下子癱倒在地。
「這麼S了,實在是便宜你了。」
李南星看著她,面如寒冰。
「傳旨,將蘇氏廢為庶人,押入暴室為奴。」
說完,不再看她一眼,直接離開。
「陛下,不要啊,陛下!」
蘇雪婉撲在地上,放聲大哭。
當晚,她拿出自己所有值錢的東西,買通了個小太監,給裴鈺傳了封信。
【阿鈺,我答應你,跟你遠走高飛,快來救救我】
裴鈺看完,面無表情地將信放在燭火上燒得一幹二淨。
自從拿到李南星和離的聖旨後,他就將家產全部變賣。
在一個天蒙蒙亮的清晨,悄然出城。
「若瑩,我一定會找到你。」
他一步一步,漸漸走遠。
而皇宮裡,承乾殿的燈亮了整夜。
李南星腿疾發作,又一次疼得徹夜難眠。
可他覺得,再怎麼疼也抵不上心中的痛苦。
他輕聲喚著蘇若瑩的名字,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15
再次睜開眼時,我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小小的軟軟的小姑娘。
旁邊圍滿了人,全都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一個婦人用力將我抱進懷裡,喜極而泣,「囡囡,你終於醒了。」
我茫然眨了眨眼睛,「你是誰?」
婦人頓時痛哭出聲。
「囡囡,我是你娘啊!快叫大夫來!」
經過一番手忙腳亂地診治,我慢慢明白過來。
自己現在是宋家的六小姐,宋念卿,小名囡囡。
宋夫人一連生了五個兒子,為了求個女兒,拼S生下了第六胎。
我從小就是家裡的寶貝,被所有人當作眼珠子一般疼愛。
可前不久失足落了水,好不容易才醒來。
夜深人靜時,我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不是攻略任務失敗,被抹S了嗎?
怎麼又變成了宋小姐。
正想著,腦子裡響起個熟悉的聲音。
【恭喜宿主再次回來】
是系統。
我苦笑了一聲,問:「這次我又要做什麼任務?」
【此次沒有任務,鑑於宿主上一次竭盡全力,雖任務失敗,獎勵一次人生體驗】
人生體驗?
我疑惑不解,「體驗什麼?」
【宿主請入睡,體驗即將開啟】
這話說完,我就打了個哈欠,很快睡著。
夢裡有許多人,許多事。
那麼真實,又那麼遙遠。
這一覺睡得好長好長,等我再醒來時,仔細回想。
可夢裡的一切,全都不記得了。
這時,有人叫我:「囡囡,好些了嗎?」
我看著身旁的女人,直接撲進了她懷裡。
「娘,我好多了。」
16
說來也怪,自從我落水醒來後,一切都順順當當。
再也無病無災,在爹娘和哥哥們的疼愛下長大。
及笄那年,大哥的同窗,陸淮哥哥要進京趕考。
臨走前,他問我,願不願意等他回來娶我。
我頓時羞得滿臉通紅。
陸淮哥哥清雋儒雅,性子溫和體貼,我從小就偷偷喜歡他。
可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會願意娶我。
就在我羞得不敢開口時,大哥哈哈笑了起來。
「囡囡,你總是旁敲側擊來問陸淮的事,別以為我看不出來啊。」
「陸淮要娶囡囡嗎?」
這時,二哥三哥四哥五哥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一起大叫:
「囡囡是我家的寶貝,你若敢欺負她,我們可饒不了你。」
陸淮眉眼彎彎,看著我的眼中似揉碎了星光。
「我必定一生一世愛護囡囡,求囡囡信我。」
我低著頭,聲音猶如蚊子一般。
「嗯,我信。」
陸淮走了,等再回來時,已高中狀元。
京城有許多名門閨秀看上了他,可他執意回來,風風光光娶我進門。
婚後,我跟著他一起趕往京城。
路遇暴雨,我們來到個寺廟躲雨。
沒想到剛一進去,就有個人衝過來,SS將我拉住,「若瑩,我終於找到你了!」
那人憔悴清癯,兩鬢斑白。
眼中卻溢出狂喜的光, 仿佛見到了這世上最重要的珍寶。
「蒼天垂憐, 我真的找到你了。」
我嚇得連忙躲到陸淮哥哥身後。
「我不是什麼若瑩。」
陸淮哥哥脊背挺直,將我護好,又對那人說:「兄臺認錯人了,這是陸某的新婚妻子。」
那人還是痴痴盯著我, 眼眶漸漸紅了。
「我是裴鈺啊, 你不認得我了嗎,若瑩?」
我搖搖頭,「我叫宋念卿, 並不是若瑩, 也從沒見過你。」
那人晃了晃, 眼中的光一點點熄滅。
「你確實不是她。我找了她十幾年, 她又怎麼還是你這麼年輕的樣子。」
他垂下頭, 喃喃自語著:「若瑩,你在哪?在哪?」
一邊說著, 一邊走出寺廟。
可外面還下著瓢潑大雨。
他的身影很快淹沒在雨中,消失不見。
17
原以為在廟裡有人將我認錯就已是怪事。
沒剛到京城, 我又被一對年老的乞丐攔住。
他們對著我痛哭流涕。
「女兒啊,我們可算找到你了。你才和我們命數相合, 快回來救救我們吧。」
兩個乞丐對著我又拉又扯, 非要我跟他們走。
幸好陸淮哥哥的侍衛趕來,將他們拖走。
他倆還不甘心,不住大叫著, 讓我救救他們。
我真是嚇壞了, 覺得這一路真是是非多。
於是每天躲在家裡不敢出門。
幸好陸淮哥哥體貼, 下了值就立馬回家, 陪在我身邊。
轉眼間,我來京城已經幾個月了。
這天, 皇帝舉行宮宴,朝臣們攜家眷前往。
我跟著陸淮哥哥進了宮。
沒想到年輕的皇帝一看到我就變了臉色。
我怕得跪在地上不敢起來。
皇帝打量了我許久, 卻又溫和地笑了, 讓我平身。
他說, 先皇生前一直在找一個女子,寢宮裡掛滿了那女子的畫像。
他是先皇侄子, 自幼養在宮中,總是見先皇對著畫像, 一坐就是一夜。
沒過幾年,先皇舊疾復發, 病逝了。
臨S前, 還在叫著那女子的名字。
而我長得和那畫中人一模一樣。
可算一算, 年齡又不對。
想來隻是機緣巧合罷了。
我聽皇帝說完, 心中不由一陣悵然。
從寺廟裡的裴鈺, 到京城的兩個老乞丐,再到已駕崩的先皇。
他們都在找同一個人。
那個叫若瑩的女子究竟是誰?又究竟去了哪裡?
正發著呆,一隻溫暖手掌握住了我的手。
「囡囡, 在想什麼呢?」
我將頭靠在陸淮哥哥的肩上, 輕聲問:「我在想,他們都在找的是誰?」
陸淮哥哥清淺一笑。
「無論找誰,都和我們無關。你是我的娘子, 我的囡囡。」
「嗯。」
我用力點點頭。
我是宋念卿。
是爹爹娘親,夫君,哥哥們的囡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