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名字、容貌,都不重要,不如誠心最重要……」
喔,話說得倒是也沒錯的。
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臉翻得比書快多了:「今日是你我大婚之日,我們……繼續行禮吧?啊?」
我愣住,沒想到他還能大言不慚如此提議。
他用十分誠摯的語調對我說:「你是魔尊吧,若敢悔婚,以後還怎麼讓魔道中人信服?」
我垂頭看著他,雙目漸漸森寒,好一個許少陽!
他又說:「以你的身份,戲弄我一個小小道士,傳出去有損威名」,看我眼神不善,慌忙加上一句,「今天我也叫了萬劍盟的人來……」
這意思是說,就算我把青城派滅門,事情還是會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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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氣得想要動手時,許少陽忽然停住了話頭,痴痴瞪著眼前。
嚴皎拿了本書,懸在他的臉前頭,說:「練成這本書,你就是天下第一。老尊主禁了這書,就是怕有人會超過他。」
許少陽痴迷地伸出手去。
嚴皎說:「你當著所有人的面,自己悔了婚約,這本書就送給你。」
許少陽忽然清醒過來,搖頭說:「不,我不悔婚,我要娶芊芊。你是她的下屬,她問你要書,你敢不給?」
「我敢」,嚴皎篤定地說,「我為了自己喜歡的人,什麼都敢!奈落院都敢走一遭!」
12
許少陽猶疑不定的時候,一隊白衣弟子闖入大廳,身手輕盈矯健,比青城派好得多。
我看了看他們的腳底功夫,認出是萬劍盟的人,他們全都穿著孝服。
十二侍女在廳外見這情形,手持兵器奔進來,臉現擔憂。
對付青城派,我和嚴皎綽綽有餘,如果萬劍盟來此,就不好說了。
我冷笑道:「沒想到,萬劍盟要來趟這渾水,是來替我這弱女子出頭麼?」
領頭的弟子看我一眼,微露訝異。
他上前一禮說:「韓盟主過世前,曾交待我等且莫與魔道為敵,正魔分立,井水不犯河水。」
「韓盟主過世了?」我深覺可惜。
「是,師父前日午間病故。」弟子恭敬答道。
「你們來此,是幫青城派撐腰的?」
領頭的弟子回望了一眼青城派的道士,恍然大悟,忙搖頭道:
「非也,我等收到青城的請帖,並未答應。此番前來拜見尊上,另有要務,與青城派無關。」
我心底暢快了許多。
正道中雖有青城派這樣的勢利門派,也有萬劍盟這樣明辨是非的所在,否則,正道還怎能成為正道。
我見這弟子恭敬有禮,便也溫和答道:「家父與韓盟主惺惺相惜,驚聞盟主過世,我必命人前去吊唁。」
弟子先謝過了,又說:「此番前來叨擾,是因韓盟主過世前曾親口下令,傳位給少主,我們來告知他此事。」
我愣了一下,先看向廳內的青城派弟子,難不成青城道士真要坐上正道盟主之位?
韓盟主一身好功夫,為什麼要把兒子送到青城派學藝?
看到青城弟子們面面相覷的模樣,卻又不像。
我環顧廳內,沒別人了啊……
卻見萬劍盟的領頭弟子向我身側一禮,說:「少主,請您節哀順變,即刻隨我們啟程。」
我大驚側頭,看向身側的嚴皎。
他神色淡淡的,一貫的波瀾不驚。
答道:「我有什麼可節哀的,我在魔道中長大,是老尊主育我成人。早就跟韓盟主說過了,我無意與他結交。」
領頭弟子似乎早就預料到他的答案,不慌不忙說:「盟主說,您若是不肯,就請您想想母親,她已經回到了萬劍盟。魔道終歸不是正道,不是個長遠之策,老夫人必會跟您分說明白。」
嚴皎還在猶疑的時候,青城派弟子已經紛紛圍了上來,齊刷刷跪地,一齊喊道:「恭賀新盟主!青城派願為新盟主效犬馬之勞!」
這變臉的速度,也是沒誰了。
嚴皎看了他們一眼,一張張面孔掃過去,找到許少陽,問:「許道友可想好了?」
許少陽立刻指天發誓:「少陽一時糊塗,結交魔女,從此後一刀兩斷!」
嚴皎把拿在手中的薄薄小書拋給他,如釋重負般呼出一口氣,朗聲說:「你退婚,我贈書,咱們兩清。」
他又轉過頭來看向我,低聲解釋:「萬劍盟來找過我多次,我從沒答允回去……」
「不,你回去,現在就回去。」我打斷他的話。
嚴皎眉心微皺,神色不明,硬聲問:「你就這麼想讓我走?」
當然。
魔道有什麼好,能走得一個是一個。
13
婚禮一場鬧劇過後,我這裡霎時冷清了。
以前嚴皎在的時候沒留意,他走了之後才知道,原來我窗外那一叢鬱金香都是他種的.
主人走了沒幾天就枯了,十二個懶丫頭沒一個會伺候那嬌貴的花兒。
他在時喜歡穿黑衣,卻願意種這雪白的花,因為我愛白、愛亮,也愛正道上心地仁善的少年,而不是魔窟中長出的黑玫瑰。
可惜,我這「心地仁善」的正道少年,得了某某寶典後,練就一手奇詭至極的功夫,先滅了本門青城派,又滅了魔道的峨眉分支。
正魔兩道都有高手過去,S傷慘重,無人能敵得過他。
本來正魔兩道隔閡得很,不打架已是萬幸,可是如今,卻終於被逼得聯手。
武林大會召集兩道英雄,商議如何收拾許少陽。
我去了,然而遲到了,還遲得挺久,到的時候大家已經商議完畢,開始吃飯。
嚴皎坐在筵席正中,一身白衣,雪白雪白的。
他看見我進門,就凝住了目光,半晌,拍拍身邊的座位。
我看了一圈,坐在哪個位子都要低他一頭。
為了魔道的地位,沒辦法,隻能坐到他身邊去。
他問我:「怎麼來這麼遲?」
「睡過頭了。」
「睡過了一整天?」
「有何不可?許少陽的武功秘笈是你給他的,就該你出頭去收拾,我能來已經算捧場了。」
嚴皎冷笑兩聲:「人是你招惹的。從小就喜歡這種穿白衣服的幹淨人兒,不理我們。」
是,護法大人隻能穿黑衣,時不時要去奈落院行刑,濺了血多難洗。
如今他總算上岸了,坐在燈光下,穿著雪白發亮的衣裳。
我伸個懶腰,笑吟吟說:「那是以前,我經了許少陽這一回,最煩穿白衣服的!」
嚴皎一口酒嗆出來。
我問他:「怎麼樣,你這白衣勝雪的,打架行不行?受傷了多難看!」
他搖頭:「我打不過他。」
「那你們在這裡喝酒!可是有什麼計策了?」
嚴皎「嗯」了一聲:「我們打算,讓你去迎戰。」
啥?
遲到了就被安排送S嗎!
我惡毒地詛咒:「小心我和他舊情復燃,聯手對付你們正道!」
嚴皎看我一眼,神色間有些莫名其妙。
阿大在旁扯了扯我的衣袖:「尊上,您沒讀過那本寶典嗎?」
「沒有啊,我不愛讀書。」
阿二說:「雖然我不懂武功,但還是讀懂了『欲練神功,必先自宮』。」
……沒想到,護法大人這麼陰險啊。
那我也就放心了。
14
還沒等到我出戰,許少陽主動約了嚴皎,於月圓之夜,決戰紫金之巔。
自從練成神功後,小道士膨脹得很。
嚴皎去了,他說,反正是要輸,穿差點比較應景。
不過,他沒穿白衣。他穿了一件什麼顏色都有、唯獨不見白色的衣服。
從小就是這樣,我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在心上。
決戰一開始,我就看出來嚴皎要輸,他自己也知道,所以都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打法,把許少陽打了個滿頭開花,自己也踉踉跄跄。
許少陽被打急了,下手越來越重,招招致命。
終於,到了我不得不出手的時候。
我一下場就把分水劍往許少陽身上招呼,但我知道,自己也打不過他。
他的功夫極其邪門,我看著嚴皎以身飼狼鬥了這半晌,還是未能找出破解之法。
但我不能看著嚴皎出事,所以隻能執劍上陣。
許少陽看著我一直笑,他身上穿的白色道袍沾染了血跡,透出一股邪佞。
他說:「芊芊,你知道我有多想你,相思病又起了。」
我笑道:「少陽哥哥,長夜漫漫,奴家可也寂寞得很呢。」
許少陽臉上變色。
「比武隻是比武而已,你若要動S念,隻好連我一起S了。」我站到嚴皎身旁去。
許少陽說:「想活命也行,把魔尊的位子給我!」
未嘗不可。
魔道是以勝負分尊卑的,隻要打勝我就可以。
魔道中弱肉強食的血腥黑暗,交給許少陽正合適,惡人自有惡人磨。
我側頭看一眼嚴皎,他冷冷說:「不行!」
「為啥?」
「輸給誰都行,我偏不要輸給他!」
這算答案嗎?不算吧。
「我問你為啥!」
他還是不說話。我終於怒了,喝道:
「S都要S了,讓你表個白那麼難嗎!」
15
許少陽的劍影當中,嚴皎紅了臉,左躲右閃,還不忘扯著我。
我看著他這樣子,突然覺得哪裡不對——
我跟他一起長大,太了解他了,這家伙雖然沉著,卻不會見到我有危險還這麼無所謂,還能顧得上臉紅。
我附到他耳邊,試探著問:「你早知道破解之法,對不對?」
大概是我靠得太近了,吹氣在他耳邊,他的臉更紅了,連耳根都紅透,往後退了一步。
我立刻往前跟了一步,「我那老爹再糊塗,也不會把一本讓我落敗的書留下來,真沒有破解之法,他早就一把火燒了這書。」
我側頭說話的時候,許少陽一劍刺了過來,嚴皎伸手攬住我的腰往旁一帶,堪堪躲了過去。
許少陽見了,怒道:「芊芊,你快過來!我不會傷你。」
我朝他做了個鬼臉:「對不住了,少陽哥哥,我挺想過去的,可是夫君不許呢。」
回頭一看,嚴皎側眸瞧著我,一貫少言寡語不動聲色的他,滿眼都是笑盈盈的情意。
我說:「你是很高興咱倆能一起殉情麼?」
他說:「S在一起也挺好, 對我已是奢望。」
我急忙搖頭:「不不不,本尊貪生怕S得很, 還想跟你過幾年好日子呢。」
嚴皎一笑,看了看手中的裂雲鞭, 輕輕握住我的手。
我另一手拿著的分水劍忽然發出鳴響,清脆的金屬震音直衝雲霄, 細聽一聽, 裂雲鞭也在響呢。
鞭劍齊鳴, 各自震顫著,靈光四射。
我猛然明白了過來, 裂雲鞭和分水劍本來就是一對兒,它們分而各自為王,合則天下無敵!
是要兩個有情人心意相通, 才能把它們變成真正的神兵。
父親把這一對兒兵器分贈給我和嚴皎, 又把某某寶典留下來, 用意顯然, 是他老人家布的一道局呢。
「不」, 嚴皎看著我, 糾正我心中所想,「不是老尊主的意思, 是我。我求了他許久,他才答允。他本想把書毀了, 是我想要留下來, 就怕你……遇到許少陽這樣的人。」
長鞭卷起, 一道靈光制住了許少陽的身周.
我執劍刺出,一擊中的,劍尖抵入了他的胸口。
他驚恐地看著我。
我卻把劍停下來,笑道:「少陽哥哥, 既然我打不過你,這魔尊的位子給你做吧!」
他驚疑不定。
我朗聲向圍觀的天下英雄宣布魔尊易位之事。
而後,低聲對許少陽說:「從今後,兢兢業業做你的魔道首領,若有差池,我倆一起收拾你!」
他可以做魔尊,但是, 隻能輸著做,不能贏著做。
否則,我退隱也退不安生, 正道也會被他禍害。
我的父親和左護法一起布了這道局, 為我鑑出真心。
而我並不是弱女, 我也是統領魔道的最強者,有著與父親一樣的深沉心機和周密考量。
從遇見許少陽的第一天起, 我就想退出江湖了,與他有關, 也與他無關。
我一直在考慮怎麼能從魔道抽身, 過上安靜平穩的生活。
如果許少陽沒有背叛, 也許我會跟他一起隱居田園。
但更多的是,一個人全身而退的打算。
當然我不敢和嚴皎再提起這些,那不得打翻人家的醋壇子。
如今終於遂了我的願。
並且是和一個真情實意的人一起。
分能各自精彩, 合則天下無敵。
分水劍沒有裂雲鞭,仍是削鐵如泥劍影傷人的一把神劍。
沒有獨自精彩的底氣,又怎麼能等到合適的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