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毅從研究院回來時,看到我收拾好的行李,慌亂道:
「你這是要去哪兒?」
我看著男人眉眼還來不及收回的歡愉,淡淡道:
「哦,我收拾屋子呢。」
周毅似乎松了口氣,這才放心地進了房間。
其實他不知道的是。
我知道他回家前先去了哪裡。
也知道外面那個女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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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不想要他了。
1
「對了,家裡還有多少錢?給我拿點。」
周毅脫了衣服便出來幫我洗菜。
他看我抬眼看他,便下意識地解釋了一句:
「那個,不是供銷社現在有賣手表嗎?我想給你買一個。」
我炒菜的手一頓。
分明不是這樣的。
那天我知道是他放假的日子,又是他的生日。
我便早早地帶著他最愛吃的臘肉炒香幹去廠裡找他。
隻是沒想到,聽到了他和他兄弟的對話。
「我可是看到你將雲家那個落魄的大小姐給接回來了。
「你和張茹怎麼辦?」
雲家的小姐?
雲若初?
我皺眉想了一會兒,才忽然記起是有這麼一個人的。
周毅的父親原本是雲家的管家,說起來雲家的小姐和周毅也算是自小認識。
隻是後來雲若初因為出身問題家裡遭了難,她自己也下落不明。
怎麼就被周毅「接」了回來呢?
不等我細想,便聽到周毅道:
「若初自小就是嬌小姐,我自然是要放在心尖上的。
「至於張茹,」周毅頓了一下,「她自小便如地裡的野草一般,沒有我她也可以活得很好。」
我緊緊握著飯盒的手泛白,SS地咬住了唇才沒有出聲。
那天,我回到家裡。
呆愣愣地看著帳頂。
一夜未眠。
2
周毅第二天走時,將家裡的銀錢拿走大半。
午時我去街上買菜,彈棉花的街坊笑著和我道:
「我說阿茹啊,家裡的銀錢可要省著點用。
「剛才你男人可是一口氣就從我這拿了三床 10 斤的被子走,這可不老少錢呢!
「我看他還進了對面那金店?你可莫學那豆腐西施成天地隻知道打扮,男人啊賺錢不容易…….」
我緊緊地拽著手裡的菜籃子,笑著和街坊點了點頭。
忽然。
就沒有了買菜的興致。
「給我兩塊豆腐。」索性,中午就做碗豆腐湯吧。
「豆腐西施」溫雅姐看了我一眼,柔順的長發用一根銀簪別在腦後。
「怎麼?不高興?」她將豆腐從紗布上鏟了起來,用荷葉包好。
我面色一紅:「沒有。」
她幾不可聞地嗤笑一聲。
在我要走時,忽然慢悠悠道:「男人吶,就如愛偷腥的貓。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我眼角一紅,加快了離開的步伐。
3
雲家的小姐,我是知道的。
雲家有錢,小時候是我們那一片的大戶人家。
小時候我見過一次雲家的小家出門,丫鬟婆子跟了一堆。
而我,隻能躲在牆根下偷偷地看一眼。
那時候,我覺得雲家的小姐就是那天上的雲。
而我。
就如周毅說的,是那地裡的草。
自小我爸媽便愛重弟弟。
我六歲就開始割豬草,七歲開始煮飯,八歲就要外出放牛。
不過,當時的周毅和我是一樣的。
他爸原本是雲家的管家,後來雲家出事他爸便也沒了生計。
那時候周毅家裡雖然也困難,但卻總會偷偷給我帶一兩個饅頭。
再後來,我們都慢慢長大。
我爸想將我早早嫁了換彩禮給弟弟娶媳婦。
是讀書回來的周毅給攔了下來。
「咋了?我嫁我自家的閨女你還想管不成?」我爸給了我一巴掌,狠狠對周毅道。
可那天周毅卻偷偷回家拿了證件,說:
「我們領證去?領證了你就是我媳婦了。
「到時候就是你爸都管不了你了,去不?」
那一天,夏日的午後熱辣辣的太陽烘烤著我。
我卻感覺通體舒泰。
我眯著眼,重重點頭。
4
抽屜裡的錢,一日少過一日。
就要見底時,我終於忍不住拉住了要出門的周毅:
「你說給我買手表的,手表呢?」
周毅外出的腳步一頓。
半晌,他才忽然轉頭嘲諷道:
「什麼手表?
「你指甲縫裡的泥洗幹淨了嗎?要戴幾百塊錢的手表?」
說完周毅冷冷看了我一眼,摔門離去。
我眼裡蓄滿了淚水。
可是。
說給我買手表的人,明明也是他啊。
5
那天之後,周毅一個月沒回來了。
我本不想去研究所找他,可是家裡的錢他上次差不多都拿走了。
剩下的幾毛錢我買了點鹽便見底了。
家裡雖然有我侍弄的一些菜,但真的已經沒米下鍋了。
我仔細地洗幹淨了手,確定指甲縫裡幹幹淨淨之後。
我才換上衣服去找他。
可他卻不在。
他朋友皺眉看我,
「你怎麼找來了?你不知道他今天休息嗎?」
我一愣。
我和周毅結婚三年。
周毅休息的時間,分明不是今天。
他嗤笑一聲:
「連你自己的老公幾時休假都不知道,真是夠可笑的!」
我轉身離開時,他還在身後喊:
「喂!周毅這麼多年對你夠可以的了!
「識相點就自己離開,別糾纏著周毅不放!」
我腳步一頓,卻聽到身後的鐵門被用力關上。
6
家裡沒錢了。
找不到周毅。
我也見不到他。
我隻能厚著臉皮,去了溫雅那。
和她先借了兩塊錢。
原以為溫雅會問我為什麼借錢,她卻什麼都沒說,隻是將錢塞給我。
末了,她忽然將兩塊豆腐塞到我懷裡。
「幫我個忙,成不?」
我忙點頭。
剛和人家借了兩塊錢,我自然是恨不得多幫些忙。
「觀成路 259 號,」她深深地看著我,「送過去吧。」
我愣愣看著溫雅。
雙腳卻和生了根一般,定在了原地。
「還不去嗎?!!」溫淺喝了一聲。
我點點頭,下意識地朝觀成路而去。
觀成路,我自小長大的地方。
那條路的盡頭。
便是雲家。
我腳步僵硬地往那走。
7
雲家出事那天,那棟宅子就已經充了公。
卻原來,又被周毅給買了下來。
我站在雲家門口,吞了吞口水。
原本雕梁畫棟的大門,此刻於我。
卻如洪水猛獸。
我正猶豫間,卻見大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一個大娘挎著菜籃子出來。
她看到我便有些好奇。
我將手裡的豆腐遞了過去。
「豆腐西施讓我送豆腐過來的。」
溫雅原也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
因為長相出眾,又在街口賣了好些年的豆腐,所以大家都知道她。
並且有了「豆腐西施」這麼一個名頭。
大娘看了我一眼。
「妹子,我忙著出去買菜呢,你將豆腐幫我拿進去廚房吧,辛苦了啊!」
「哎!」我想喊人,她卻邁著大步走了。
我頓了一下,這才邁步進了宅子。
兩進的四合院,收拾得很是整潔。
幾人環抱的大樹下放著一個小幾,幾上放著幾本線裝書和幾支湖筆。
院落中央一個蓄滿水的小池子,池子裡幾尾紅鯉魚肆意地遊蕩著。
池子邊上,百年老字號「安和齋」的點心隨意地散落在池子邊上。
我抿了抿唇。
這一小提點心,就二十多塊錢。
我機械地進了二門。
男女說話的聲音隱約傳來。
我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
「……真的不必如此,這手表我用不上,你拿回去給嫂夫人戴吧。」
「嗨,她就是山豬吃不了細糠,哪裡用得上手表。」
男人的聲音帶著討好。
完全不似在我面前的高冷。
裡面女人的聲音痴痴地笑了兩聲:「哪裡有你這樣說自己夫人的…….」
我一腳踢開了房門。
裡面的男女坐得極近,鼻尖差點碰到鼻尖。
我將手裡的豆腐砸了過去後,便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我想,我大約真的如周毅所說,是地裡的野草。
地裡的野草雖然隨處可見,但卻不需要依附旁人也可肆意瘋長。
可是。
菟絲花。
就不一定了。
8
走出很遠後,周毅才追了出來。
他SS鉗著我的手腕,力如千斤。
他眼裡滿是冷意:
「你什麼意思?跟蹤我?
「誰給你的膽子,讓你鬧到雲舒的面前?嗯?」
男人的雙眼通紅,如野獸一般擇人而噬。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周毅。
就好像以前那個日日抱著我睡,承諾給我一個家的人,是我臆想出來的一般。
我冷冷地看著他:
「我和你才是合法的夫妻。
「你將她藏在外頭,是想讓她做妾了?」
哪知周毅聽了之後,卻嘲諷一笑。
他一把將我推倒在地:
「妾?
「若初是雲家的大小姐。
「如今她落難了,我將她接回來,在你的眼裡就這麼齷齪?嗯?」
我齷齪?
剛才若不是我及時打開門,兩人已經親上了吧?
自己都敢做了,還說我齷齪?
我冷笑:「周毅,你忘了你說過的話了?
「你說你此生定不負我。
「你是不是都忘了?」
剛結婚那會兒,我們也曾甜如蜜糖。
記得新婚夜過後,他也曾從身後緊緊地抱緊了我。
他說:
「阿茹,此生我定不負你。」
可笑的是,不過三年。
周毅便將過往的誓言忘得一幹二淨。
聽了我的話後,他愣了一下。
猶豫了一會兒後,他伸手便要來扶我。
我一把甩開他,將顫抖的手背到了身後。
想必我的手此時已經青紫。
但是我並不想在周毅面前示弱。
或許是想起以前的事,周毅眼裡的愧疚一閃而過。
「我送你回去吧!」
我冷笑一聲,走在了前面。
吃飯時,周毅好幾次不自覺地走神。
我知道,他是在擔心他走後雲舒是否會想不開。
我吃完飯便「砰」的一聲甩上了房門。
「雲舒,明天還有任務,我先回去了。」
門外,周毅的腳步聲徘徊了許久,這才出聲道。
我靠在門上,SS地捂住了嘴巴。
我想。
周毅,如果你今天不走,我可以考慮原諒你的。
9
可周毅還是走了。
我看著緊閉的房門,第一次笑了起來。
我越笑越大聲,最後跌坐在了地上。
淚流滿面。
我想。
周毅。
我不要你了。
那個自小便帶給我無數溫暖的男孩,已經不在了。
10
我將自己的衣服收拾好。
其實,我沒地兒可去。
家裡是不能回的。
當初好不容易借著和周毅結婚,逃了出來。
再次回去,隻會羊入虎口。
可是,我又能去哪裡呢?
正思量間,便聽到了敲門聲。
我打開門一看,竟是雲舒。
一襲白色的蕾絲裙子,燙成筒狀的頭發扎在腦後,頭發上別著一個黑色的大蝴蝶結。
腳上是一雙黑色的皮鞋。
看起來就像一個。
留洋回來的大小姐。
我不得不承認,周毅將雲若初嬌養得很好。
她將手表遞給我:
「阿毅和我說過,你一直想要這個。
「我說了不要,他不聽,非要給我買。」
她似乎很是苦惱:
「周毅就是這樣,從小就處處以我為先,我都不知道怎麼辦好了。
「你別和他鬧,以後我會押著他,讓他對你好一些的。」
雲舒說完,便要將手表遞給我。
可是,我根本沒有伸手去接,手表卻「咚」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張茹!」伴隨著一聲厲喝,我還沒來得及想發生了什麼,便被一股力道重重地推了出去。
後退幾步後,我額頭撞到了桌角。
跌坐在地時,溫熱的血跡從眼皮滑落。
11
我額頭受傷,縫了三針。
許是帶著愧疚,周毅這幾天寸步不離地照顧我。
出院回家時,我頭還有些暈。
周毅是請假照顧我的,看我回家後便匆匆趕了回去。
並沒有看到。
我已經收拾好的行李。
周毅走後,我便拿著那天雲舒拿過來的手表,又帶上兩塊錢去找溫雅。
她看到我額頭的傷,半晌沒有說話。
「哎呀,沒事,就是縫幾針而已。」我被溫雅看得有些不自然,忙將手裡的錢遞給了她。
溫雅皺眉:「他給你錢了?」
當然沒有。
周毅好像覺得我在家裡不用吃喝一樣,明明抽屜裡已經一分錢不剩。
可他將我送回家之後,還是立刻便走了。
就連一句。
道歉的話都沒有。
溫雅恨鐵不成鋼地看了我一眼,猶豫了一會兒。
她忽然道。
「你…….想離開這裡嗎?」
我看著白花花的一版豆腐,沒有說話。
自然是想的。
做夢都想。
可是我又能去哪裡呢?
恍惚間,我看到溫雅將一樣東西放到了我手裡。
12
離開時,我手裡多了一樣東西。
溫雅說,這是她姑媽寄來的。
她姑媽在港城。
溫雅說:「如果你能去到港城,就可以帶著這封信去找我姑媽。
「她會幫你的。」
我SS拽著手裡的信,就如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猶豫了一分鍾不到,我便轉頭去了供銷社。
那天雲若初將手表落在家裡,我想。
我可以賣了它。
一塊海鷗牌的手表。
買時賣兩百六十多。
但是我現在賣出去。
卻隻能賣一百三。
但是我已經很滿足了。
周毅可以為雲若初一擲千金,將她當成城堡裡的公主。
卻覺得我是地裡的野草。
那麼我倒要看看。
我這地裡遇風便長的野草,能不能開出燦爛的花朵。
回去後,我將來溫雅給我的信小心地用油紙包了好幾層,又用針線小心地縫到了貼身的衣服裡。
這是我到港城後唯一的落腳地。
我一定一定要妥善地保存。
為了防止意外,我不僅將信好好地縫到了衣服裡。
另外我也將地址SS地背了下來。
我知道我不能依靠溫雅的姑姑而活。
但我隻求,剛到港城的我能有一個落腳之地。
如此,我便能自力更生地活下去。
周毅從研究院回來時,看到我收拾好的行李,愣了一下慌亂道:
「你這是要去哪兒?」
我看著男人眉眼還來不及收回的歡愉。
想必他現在剛從雲宅回來吧?
我淡淡道:
「哦,我收拾屋子呢。
「要換季了。」
周毅認真地看了我一眼,見我眉眼平淡,並沒有什麼負面情緒。
他似乎這才松了口氣。
13
其實,我有點看不懂周毅。
既然看不起我,又將雲若初放到了心尖上,何不直接與我離婚。
反而將人安置在了外頭。
要知道,外頭的女人。
可是連妾都不如的。
我不信接受了新式教育後的周毅,不知道這個道理。
雖然雲宅很大。
雖然雲若初確實是個嬌小姐。
但也泯滅不了,她確實被周毅安置在外的事實。
別說什麼舊社會的小姐嬌生慣養。
那麼「豆腐西施」溫雅呢?
她也曾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卻從未依靠任何一個人。
靠著自己的一雙手,自食其力。
所以,我想。
或許周毅的心,也不是那麼純粹。
但是這些對我來說,都沒有什麼意義了。
我將煮好的飯菜都端了上來。
三菜一湯。
一盆燉老母雞湯。
一盆白斬雞。
一份香酥烤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