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會來與你退婚,我很抱歉。但是我別無選擇。」
我瞧見了她精致妝容下的疲倦與愧疚,這是我前世並未注意到的。
前世我隻覺得她野心勃勃,謀人夫婿,令我惡心。
「姐姐,我真的對此很抱歉。」
她怯生生地想要拉起我的手,前世我隻覺得她虛偽。
如今,我主動握住了她的手。
「太子並非良人,與你的計劃而言可能會成為阻礙,你為何不選其他人?」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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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想要解放婦女,我來幫你。」
柳招娣幾乎是下意識得,眼含熱淚地說出了一句:「宮廷玉液酒?」
我茫然地看著她,「你是想喝酒了嗎?」
我看著她淚水中的喜悅漸漸散去,但她似乎沒有放棄,而是又說了許多什麼,雞變鵝不變的奇怪的話。
見我始終不知怎麼應答,她臉上的喜悅才徹底散去。
「姐姐,你怎會知道我想要做這件事?」
我看到了她眼底的戒備,前世那個冷靜又有些殘忍的柳招娣重新回到了我的眼前。
我與她講了我前世所經歷的一切。
我以為她會惋惜自己功業未成,會痛恨所有背叛的人,亦或者決定平穩地過完一生。
但她隻是安靜地聽我講完一切,愣了許久才笑眯眯地說道:「原來姐姐是重生呀,還以為是老鄉呢。」
我訝異她的平靜,她卻說這本就在意料之中,她們能生活在一個男女平等的時代,也是因為有無數的先輩為她們流血犧牲。
既然先輩們能夠坦然赴S,她也可以。
「姐姐,我們是同志了!」她站起身,衝我伸出手,神情格外得嚴肅。
我不解地看向她並得格外緊的四指頭。
「我的先輩將為了統一目標奮鬥的伙伴叫做同志,這是他們和我們打招呼的方式。」
我笑著握住了她的手,「原來是志同道合者!」
她拉著我格外鄭重地上下晃動了三下。
「志同足以,道合最好。」
我十分好奇那是怎樣的一個時代,能讓她哪怕不在同一個世界也願意為了他們的理想奮鬥。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之後她與我該如何做?
她說想要女性要真真解放必須掌握權、財、軍這三樣東西。
至高的權力、天子之富以及精兵良將,隻要得其二,女子便能夠與男子平等相處。
她講格外輕巧,但這三樣哪一樣是我們這個時代女子能夠輕易染指的?
上一世,她隻是輕輕地摸了一下那至高的權力就被所有人拉到了地獄。
這一世,加上我又能好上幾分?
我勸她不要冒進,不要過分樂觀。
她卻說:「世上無難事,隻要肯登攀!」
而且這一次還有我,這樣她就可以把精力放在爭奪皇位上了。
我聽懂了她的意思。
前世,她以為成為皇後,有皇上的幫襯,想先從婚姻立法著手。
可封建的桎梏,不僅僅是思想,倫理才是根本。
當時,她面對了所有男人的復仇。
當然,這些男人裡面也包括了我的父兄。
06
前世在太子與我退婚之後,兄長辭官以示不滿,父親告假三月陪我遊江南散心。
重生一世,我才明白,看似父兄對我的關愛,一切都是另有緣由。
我的外祖父雖不似柳家昌盛,但也世代清流,外祖如今也是四品御史中丞。
父兄安撫我,何嘗不是安撫我外祖一家。
至於誰加入太子府成為太子妃,對於父兄來說,我與招娣其實並無二致。
但面子還是要做的,否則被天子忌憚權臣操弄太子,得不償失。
前世兄長辭官,太子三顧柳府將之請回,成就一番君臣美談。
而我與父親剛到江南,聖旨便到,封父親為江南道黜置使,整頓江南吏治。
他們得了招娣的照拂,卻並沒有對招娣有任何幫襯。
當時招娣讓他們建工廠建學堂,父兄均搪塞置之不理。
於他們而言,女人能有什麼見識。
我將這些一並講述給招娣,她卻表現的格外有自信。
我喜歡她的自信,但我更害怕她莫名其妙的自信成為我們覆滅的根源。
畢竟我與她也隻是兩人而已。
她說怎麼會有兩人,會有更多的我們同行。
又是相似的話,前世的她也說過類似的話,可到她被判秋後問斬之時也無人站出來為她說一句話。
她沒有解釋,隻是拍拍我的肩膀,然後衝著已經怒不可恕的父兄做了個鬼臉,格外瀟灑地走出了柳府。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她的灑脫是我前所未見,像是恣意流動的溪水,幹淨不受任何約束。
聯想今生第一次見她,或許這才是她本來的樣子。
前世她的高貴典雅,不知有幾分是為了實現她的理想而做出的偽裝,又有幾分是被後宮的條條框框拘著。
也好,後宮的蠅營狗苟、爭風吃醋就讓我來為她擋下吧。
07
招娣的離家讓整個柳家都成為了笑柄。
厭她的人,笑父兄治家不嚴,養出了個整日與男人廝混的女兒。
喜她的人,笑父兄玉石不分,柳縣君學富五車卻得不到本家認可。
為了避嫌她不便再在明倫堂裡讀書,但天子特許她入國子監讀書。國子監裡,她常常與教授們爭論,他們講三綱,她問若為惡君當如何,若為惡夫當如何?
他們說男子守國拒敵的犧牲,她論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女子掃得了屋有為何治不了天下?
氣得幾個老學究把胡子都揪了下來,卻偏偏奈何不了她。
她在京郊建起了一座學堂,專門招收貧苦的農家孩子入學,不收任何銀錢,唯一的條件是家裡有女兒的必須來上學。
儒生不願意教女孩子,她便將國子監裡學到的一字不拉的寫下來,交給那些識字的婦人,再讓那些婦人一字不拉的將給那些女孩兒。
不在國子監讀書時,她又皇莊上建起了一個織布的工廠,裡面全是寡居多年的女子,她們不僅織布,還如同商販一般賣布。
她在京城裡盤下了幾間店面,裡面的小二盡是些年輕貌美的姑娘。每當又客人進來後,姑娘們便會甜膩膩地叫上一聲「客官~~~」,勾得那些為大戶採買的小廝邁步動腿,隻能將大把銀錢留下。
兄長大罵她不知廉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自己身為女子卻帶人做些下賤的皮肉買賣。
如同京城裡其他達官顯貴,他也禁止家裡的小廝去買招娣的布。
然而她的布莊越開越大,一連將好幾家布莊擠出了京城。
許是被罵的多了,她竟真的盤下了一間花樓做起了賣笑的生意。
她整日裡帶著花樓裡的姑娘在坊市上舞劍、唱曲,還弄出了一些什麼打榜投票,每投一張票隻一文錢,達官顯貴,販夫走卒都可以買。
每個星期她都會貼出一張榜單,位列榜首前十的姑娘會與自己買票榜前十的恩客單獨吃一飯,唱一曲。
還沒等御史們上奏參她傷風敗俗,她倒是先以花樓的名義給戶部捐銀萬兩以賑西南蟲災。
天子大悅將所有彈劾她的奏折全部留中,並特許她以女兒身參加省試。
離了後宮、離了柳家她恣意妄為地活著,禮法、人言、規矩她全然不懼,父兄笑她破罐破摔,太子羨她大膽肆意,世人對她更是無可奈何。
08
我知兄長惱她不是因為她放浪形骸敗壞柳家門楣,而是京城裡最大的布莊每年都會抽五成利供給柳家,如今布莊生意被搶兄長折損銀兩恐不下數千兩。
我曉儒生罵她不是因為她以女兒身在詩文、策問方面皆優於眾人,而是她新建的學堂不僅教導苦孩子四書五經,更讓京郊那些風評極差的寡婦們去講聖人之言,那是對聖人以及他們的侮辱。
我明貴人氣她不是因為她整日裡與娼女們混在一起,有損天家威嚴,而是她與娼女們譜出的曲子中「誰說女子不如男?」「女子不必賣笑於男兒郎」這樣的詞在民間流傳甚廣。
離家後的招娣如同脫韁的野馬在女性從未踏足的曠野上狂奔。
無論他人是喜是憂,我隻覺得膽戰心驚。
在我們為數不多的見面中,我不隻一次得勸她慢慢來,前世的她就是太急,剛輔政便上馬各項改革,觸動了太多人的利益才導致自己孤立無援。
今生的她還不是皇後呢,身居高位者想要動她,如同捏S一隻螞蟻。
但她隻說不用擔心功成不必在她,她隻要為天下大勢,點起星星之火便可以。
說得急了,她便譏我整日像個提線木偶一般躲在後宅之中,若是覺得她做得不對,讓我親自動手去做。
她譏我,我並不惱怒,但招娣的樂觀讓我感覺自己是在繩上跳舞,而我的腳下是萬丈深淵。
我需要為我們的事業建起一座堡壘,一座由更多女性組成的堡壘,這樣哪怕有一天東窗事發,我與她也不會像是前世的她一樣孤立無援。
我救濟困苦之名召集京城的貴女紡織,織好的布匹在京城寄於各家布莊售賣,每匹布比她所買的都低兩成。
我又帶頭將布莊納給我家的利將為三成,多出來的銀兩全部用於補貼布價。
雖然依然不如招娣的布莊物美價廉,但左右是緩解了布莊的頹勢。
我也同時建起了學堂,條件和她的一模一樣。
入學之後,我又將男女生分開,男子請來國子監的大儒講習四書五經,女子則既要學習四書五經,同時更要學習《女誡》《女訓》等書。
不知為何,我學堂裡的女生學生數量始終比不過招娣。
父親大喜,將布莊與學堂全部交與了我來管理,同時整日裡邀請京城的貴女來柳府與我相聚,或者派我以柳家的名義參與更重聚會。
我明白他用這種方式提醒著世人,我才是他真正優秀的女兒,是一個合格的太子妃。
當然我也樂得如此,我們聚在一起讀書、寫詩、譜曲、作畫,我們的作品一經創作便會被有心之人大肆宣揚。
裡面雖然有很多作品都在隱晦地表達向往成為招娣一般的人物,但這一切足以讓父親與仕林振奮了,他們太需要一個能夠真正的女性典範了。
他們紛紛上書贊揚我的所作所為,一時之間我成了招娣的對立面。
09
然而,我與招娣分道揚鑣是在天子舉辦的家宴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