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有記憶開始,爸媽對姐姐的態度就很奇怪。
隻要姐姐一哭,一撇嘴,一紅眼眶。
他們就會變得非常緊張,甚至害怕。
小時候我不懂。
很久之後,我才明白,他們會那樣,是因為愧疚。
而我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爸媽說我欠姐姐的,所以這輩子都要憐她,愛她,護她。
姐姐覺得我搶了她的爸爸媽媽,要我一輩子當一條聽她話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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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借宿的表弟也認為,我該為姐姐赴湯蹈火,給她S前墊背。
從前我不信。
可後來,姐姐真的病了。
病到要S了。
為了救她,他們真的如計劃那樣,放棄了一切,也放棄了我。
我掙扎,我抵抗。
可最後,還是失去了可以失去的一切。
我累了。
大海成了我這條賤命的最後歸宿。
爸爸媽媽,欠姐姐的,你們還清了。
但欠我的,你們永遠都還不清。
01
我們全家都「欠」姐姐的。
因為沒有經過姐姐允許,生了我。
爸媽對她抱有天然的虧欠。
也總認為,我欠姐姐的,要用一輩子去償還。
當別人家的女兒,都可以擁有自己的臥室時。
我不能。
因為姐姐想保留她原本的衣帽間,爸媽就依了她。
最後,姐姐房間角落支起來的一張小床,成了我在她房間唯一能活動的空間。
上面睡覺。
下面的抽屜,存放我所有的衣服。
這當然不夠。
小時候,父母總會對我說:
「你住著姐姐的房間,要對她抱有感恩心理,否則就是不知足,不知道禮貌。」
被耳提面命地教育著,慢慢地,讓著她,成了我必須遵守的規則。
可我是個人。
也渴望被公平對待。
6 歲那年,我吃了一顆鄰居給的糖果,姐姐大發雷霆。
她想從我手上搶東西。
我不願意,她便伸出尖利的指甲,狠狠在我臉上撓出幾道傷疤。
爸媽來勸,她惡人先告狀地哭出聲:
「是她的錯!」
「沒經過我允許,她憑什麼吃家裡的東西!」
又一把抱住爸爸的大腿,指著房間道:「這也是我的爸爸媽媽,不是你的!你滾出我的房間,滾出我家!」
姐姐哭得嗓子都啞了。
為了安撫她,媽媽不分青紅皂白地訓斥我:
「許晨!我是不是跟你說了,不要動姐姐的東西!」
我被吼懵了,「媽媽——」
我喊她。
可伸出的手被她毫不留情拍開,「給姐姐道歉!說你下次不會了!」
手背的刺痛,讓我倍感委屈。
口中的糖明明很甜。
可當淚水順著臉頰,流入我的口腔,我隻品到了一口鹹澀。
小孩子哪裡有什麼控制情緒的能力呢?
眼淚流著流著,我還是哭出了聲。
右耳上傳來一陣痛。
媽媽怒聲呵斥:
「搶姐姐的東西,不道歉,你還有臉哭?」
「吃什麼吃!給我吐出來!」
我哽咽道:「糖,糖是對門阿姨給我的,不是姐姐的,我沒搶她的東西......」
耳朵上的力度消失了。
媽媽看向我。
像是這才想起來,這幾顆糖果的來源。
她似乎想安慰我,可瞥向依舊一臉委屈的姐姐,又變了神色:
「人家阿姨給你,你就好意思吃獨食?」
「不會分享?媽媽是怎麼教你的?人才這麼點大,怎麼就這麼自私?」
我哽咽著想,媽媽,你教我要學會分享。
可是,為什麼姐姐吃東西時,從來就不會和我分享呢?
我想問。
但爸爸瞪向我的視線,那樣兇狠。
最後,我被命令著吐出那顆糖。
被命令著將餘下的三顆糖果,恭恭敬敬遞給姐姐。
眼看著我手心空了,姐姐才破涕為笑。
爸媽也開心了。
爸爸親手撕開糖紙,將糖果塞入姐姐口中,語氣寵溺:「小饞貓,甜不甜?」
「甜!」
聽到這話,他便拿過包裝紙,仔細觀看。
「這麼好吃?那等會爸爸去超市再給我的大寶貝買點回來。」
「隻給我買嗎?」
「對,隻給你買。」
走的時候,爸爸冷冷道:「你給我一個人在家裡好好反省!」
「認識不到自己錯了,一天都別吃飯!」
大門砰地一聲在我眼前甩上。
那天我站在客廳,許久許久。
傷心到眼淚都快流不出,也沒想出來,自己究竟錯在哪裡。
02
最後我還是認錯了。
保證以後再也不會搶姐姐的東西。
沒有經過姐姐的允許,再也不會自作主張,動家裡的任何東西。
因為餓到肚子咕嚕咕嚕響。
餓到心口火燒的感覺,太難受。
我說出對不起的那瞬間,隱約看見媽媽松了一口氣。
在姐姐一臉大度,不會和我計較的眼神下,家裡的氛圍,又恢復冷了往昔。
隻是那天之後,我更害怕姐姐了。
怕到哪怕她喊我的名字,身體都會下意識發抖。
但我不敢讓人發現這些。
升入二年級後。
為了避免和姐姐相處,我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努力去粘父母,逼著他們分散一些注意力給我。
我喜歡在學校待到很晚才回家。
媽媽問起,我就說在值日,要不就說在學校寫作業。
我很慶幸。
從我成為小學生後,媽媽幾乎沒有接送過我。
所以每一次,她都信了。
可偏偏有一天,我不得不提前回家。
那天放學後不久,就開始下雨。
下了公交車,我隻能迅速往家趕。
打開門後,就聽餐廳傳來一陣歡聲笑語。
看到我,戴著生日帽的姐姐臉色一沉。
「真掃興!」
「怎麼偏偏選這個時間回來。」
媽媽嗔怪地看了姐姐一眼,便笑著對我道:「晨晨,來,一起吃蛋糕。」
我沒動。
見狀,爸爸不滿道:「行了,你站在那和誰耍脾氣呢?等著誰去哄你?不吃拉倒!」
我抹了一把湿透的衣服。
緩慢進入餐廳。
姐姐不情不願地切下一塊蛋糕放到我面前。
我想抬手。
可雙手卻控制不住地開始發抖。
站在我身邊的媽媽,察覺到不對勁。
「晨晨,你怎麼了?」
她伸手摸向我的衣服,驚呼一聲:「外面下雨了?你怎麼渾身湿透了?」
媽媽以為我發抖,是凍的。
她忙將我推入房間,催我換衣服。
姐姐全程撅著嘴,像是怪我破壞了她一年一度的生日。
換完衣服,我沒再出去。
不知為何,爸媽也沒再喊我出去吃蛋糕。
那天晚上。
也許是出於愧疚。
睡覺前,媽媽偷偷將我拉入浴室。
「晨晨,今天姐姐說那話,不是有心的。」
我雙手攪著睡衣,沒說話。
見狀,她繼續道:「等有時間,媽媽帶你去肯德基吃漢堡,好不好?」
「那姐姐呢?」我問。
「咱們瞞著你姐姐,偷偷去。」
她捏著我的手,語氣難得溫柔:
「晨晨,我和你爸爸當初承諾,隻會有她一個孩子,可後來有了你......所以,她要是做了什麼錯事,你別和她計較,好不好?」
「姐姐是這個世上唯一和你血脈相連的人,以後你們是需要相互扶持的。媽媽希望你們姐妹和睦。」
「好不好?」
那天,也許是媽媽的語氣太溫柔。
最後我點了頭。
「好。」
「嗯,真是媽媽的好孩子。」
我開始抱著期待等媽媽踐行承諾。
可那晚過後很久,久到我放寒假那天,媽媽才抽出時間。
學校附近就有一家肯德基。
找好座位,她給我遞過來一張菜單。
「今天想吃什麼,自己點。」
我望著琳琅滿目的食物,一時之間有些眼花繚亂,不知道該選什麼。
正糾結時,媽媽突然道:「晨晨,你先點著,媽媽出去接個電話。」
不等我反應,她便拉開椅子,大步走出店門。
透過透明玻璃,我隱約看見外面的媽媽眉頭皺得愈來愈深。
像是出了什麼事。
一分鍾後,媽媽進來了。
卻伸手抄起放在椅子上的包,匆匆往外跑。
「晨晨,你先吃著,姐姐那邊出了點問題,媽媽先過去處理一下,處理完再過來接你!」
如一陣疾風。
我還沒反應過來,媽媽的身影已經消失。
媽媽讓我自己先吃。
可她忘了。
我沒有點餐。
她也沒有給我留零錢。
我又看向其他桌上,身邊都有家長陪伴的小朋友,心中不由升起一股落寞。
那天,我在漢堡店等了很久。
等到客人走了一撥又一撥。
等到晚霞慢慢染紅大片天空。
直到最後一絲霞光消失,天徹底黑了下來,媽媽依然沒有回來接我。
我不想繼續等,想回家了。
可一模口袋,我才發現,裡面幹幹淨淨,連公交車都坐不了。
我隻能坐下來,繼續等。
我不時看向外面。
店裡的服務員小姐姐見狀,沒忍住上前詢問:「小妹妹,你爸爸媽媽呢?」
我小聲道:「媽媽說讓我在這裡等她。」
「那她有說什麼時候過來接你嗎?」
我搖了搖頭。
小姐姐臉上閃過一絲為難。
站起身,又找來一個人。
不知道說了什麼。
我隱約聽見「幾小時」「是不是故意的」「丟孩子」這幾個字。
年長一些的叔叔聽完後,則一臉嚴肅地掏出手機。
直到穿著警服的人上門,我才發現,他們報警了。
警察叔叔說可以送我回家時,我的肚子適時傳出一陣聲響。
我餓了。
我已經等了好幾個小時,可是媽媽她.....
鼻頭猛然竄起一股酸意,我眼眶控制不住泛紅。
見狀,警察叔叔笑著給我點了一份晚餐。
看著我狼吞虎咽地吃完,才溫聲詢問:「小妹妹,記得你爸爸媽媽的號碼嗎?」
「或者知道家住在哪裡嗎?」
我點頭。
得到答案後,警察叔叔掏出手機,給媽媽打電話。
無人接聽。
第二次,依然無人接聽。
第三次,號碼直接被拉入黑名單。
最後,他們隻能將我抱上警車,開回了我們家的小區。
一陣敲門聲後,有人過來打開了門。
是媽媽。
隻是她眼眶通紅,像是大哭過一場。
「媽媽——」
我喊她。
警察叔叔則將我放在地上,苦口婆心地勸解媽媽:
「你們這當父母的也太不負責任了。孩子還小呢,怎麼能把她就那麼丟在快餐店裡?要不是店員報警,你家孩子——」
媽媽吸了一聲鼻子,像是要哭了,「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那聲音中,帶著濃濃的悲傷。
見狀,警察叔叔說不下去了。
「下次別這樣就行。」
「現在世道沒那麼安全,帶孩子出去,更要小心為上。」
警察叔叔叮囑完,便離開了我家。
客廳恢復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