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     護眼 關燈

第4章

剛剛還聚集在一起救助病人的醫者和士兵有許多已經倒地呻吟。


 


不行,這樣下去隻會犧牲更多的人。


我咬咬牙,奮力向前奔去,全然不顧身後荊芥穗的焦急呼喊。


 


“阿鳶,不要去,危險!”


 


我不去,那何人去?


 


杜衡生S未卜,百姓流離失所,前來救助的士兵傷亡慘重。


 


雖平日裡總是膽小怕事,但現下我是一名醫者,我也得擔起一份責任來,不然如何對得起往日裡病人坦誠而喚的一句‘程大夫’?


 


見我毫不猶豫的動身,那些一直跟在我身後的師兄師妹們也紛紛衝了出來,跟在我身後搶治傷員。


 


“先將傷得較重的病患小心移至駐扎點,注意,不要造成二次傷害。”

Advertisement


 


囑咐好她們,我又觀察了一會兒地動幅度,確認已經平穩後,我提步往杜衡進入的那處廢墟走去。


 


“師姐,不要去!裡面危險!”


 


阿梨師妹在身後高聲喚我,嚇得我立馬跑回來捂住她的嘴巴。


 


“低聲些!高分貝有可能帶來二次地動!你們先在這兒處置傷員,聽師傅的安排,我去將杜衡師兄尋回來。”


 


我在她耳邊輕聲交代完畢,隨後揮揮手進了廢墟。


 


13


 


我謹慎地入了廢墟,對於每一處落腳地都十分小心。


 


昔日的柳鎮現下隻留下一堆破碎的瓦礫和殘牆,四處一片狼藉,滿目瘡痍。


 


我瞧著眼前這一幕,內心惶恐。


 


不知杜衡是否安好。


 


“師兄,你在哪?”


 


“師兄,聽見了回句話!”


 


“師兄!”


 


“杜衡!”


 


在災區內,我不敢大聲喊叫,隻能低聲呼喚。


 


不知不覺中,我離安全區已經有一大段距離,回頭望去滿目皆是瘡痍的廢墟。


 


天色漸暗,我逐漸也不敢繼續再往前行。


 


“杜衡!若是聽見了就回應我一下!”


 


我心中焦躁起來,趕忙加快了腳步。


 


若是今日尋不到杜衡,那便隻能等明日再來,夜晚危險,災區情況復雜,一個不慎就會跌入險境,何況我還是孤身一人。


 


但若是師兄去救的那位孩子犯病,或是杜衡自己犯病,他們這一晚又該如何度過?


 


我接著又往前走了一段距離,此刻我已經汗流浃背,口幹舌燥。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這提醒著我應當轉身打道回府。


 


但思及杜衡,我咬咬牙,向系統兌換了一個超強功效的手電筒。


 


我不能放棄。


 


這不是兒戲,這是兩條人命。


 


況我有系統傍身,在現世也參加過野外訓練的培訓,在災區度過一晚,謹慎一點應該不會出什麼事。


 


“師兄,師兄你能聽見嗎?”


 


我的體力已經達到上限,但我還是不願停下腳步,用僅剩的力氣呼喚著杜衡。


 


突然,不遠處地面傳來一陣有節奏的敲擊聲。


 


緊接著,一道虛弱又熟悉的聲音響起。


 


“阿鳶,我們在這……”


 


這聲如同烈日甘霖,叫我瞬間忘記渾身疲憊,連滾帶爬的往生源地奔去。


 


細微洞口之下,杜衡渾身狼狽,懷中抱著一位孩童,正虛弱的朝我笑。


 


見面的那一瞬,我的眼淚就不爭氣的落了下來。


 


“你到底在幹什麼啊師兄,知不知道我們都很擔心你。”


 


但杜衡隻是衝著我傻笑,微微松開雙臂向我展示懷中已經熟睡的男孩。


 


“阿鳶,我救下來了,這一次我終於救下來了。”


 


這一次?是何意?


 


難道還有上一次嗎?


 


他在說什麼啊?


 


我微微一愣,隨後還是決定先將他們救出坍塌處再說。


 


被拉上來時,杜衡還在衝著我傻笑,眼內氤氲著淚光。


 


他緊緊攬著懷中熟睡的男孩,一刻也不願松開。


 


“阿鳶,你快看,我將他救回來了。”


 


我皺了皺眉,用系統的醫療自檢系統看了看杜衡的腦子。


 


也沒傻啊,幹嘛說胡話。


 


略一休憩一陣後,我攙著杜衡站了起來。


 


我們開著手電筒互相扶持著走出了災區。


 


災區外,燈火閃爍,師傅已經集結了一批人正要進來尋我和杜衡。


 


見我們安然無恙,個個淚眼朦朧湿了眼眶。


 


好不容易安頓下來後,我實在不放心杜衡的心髒,還是敲開了他的房門。


 


卻不想,杜衡已經熟睡,我躡手躡腳為他檢查完身體,正要離去。


 


轉身時,一隻手拽住了我的衣袖。


 


杜衡在夢中低語,話語悽切。


 


“娘,這一次我把弟弟救下來了……”


 


14


 


我從荊芥穗那裡了解到了杜衡的所有往事。


 


十年前,杜衡十二歲,柳鎮發生了一次比今日震感還要強烈的地動。


 


杜衡的弟弟為了保護他,將本來位於落石處的杜衡推開,自己卻葬身於落石之下。


 


杜衡的娘親,用身體掩護著自己的兒子和女兒,被救出來後,身體卻落下了病根,隻能終日託身於床榻。


 


自那後,杜衡便決定學醫。


 


對親人的愧疚與虧欠佔滿了他整個心髒,他不敢怠慢一絲一毫。


 


他認為,弟弟已經為救他離去,他不能讓娘親也因他離世。


 


但杜衡的娘親卻一心求S。


 


她受不了自己像個廢人般終日躺在床榻之上,不想自己成為全家人的負擔。


 


於是在一個雨夜,杜衡的娘親掙扎著自S了。


 


那晚,杜衡剛從萬千醫書中尋到如何醫治她的方法。


 


僅是一晚,天人永別。


 


那之後,杜衡便開始不顧自身狀況的看診療人。


 


仿佛自己積攢的福報多一點,在他手下治愈的病人再多一點,母親和弟弟就能夠快些回來一般。


 


他的內心被歉意填滿,停不下步子,也不敢停下。


 


一旦停下,那些不可言說的夢魘就會侵入他的大腦,令他一遍遍沉溺痛苦,永墜悲傷。


 


聽完杜衡的故事,我呆坐在帳篷外,久久不語。


 


夜晚微風拂動,送來陣陣涼意,月光如流水般傾瀉,透過支離破碎的葉隙,籠在我身上,似是為我披上一件紗衣。


 


杜衡行醫是因為內疚,因為責任,因為熱愛。


 


爸爸,那您呢?


 


您不顧生S的奔赴前線,又是為了什麼?


 


14


 


那之後,鎮上暫無地動發生,歷經數月的救治,病患漸漸減少,柳鎮也慢慢重回往日安寧。


 


杜衡自救出那位孩童後,心中就像是卸下了什麼大擔般,看起來輕松不少。


 


我依舊還未完成任務,但不知為何,整個人莫名沉穩下來。


 


並且開始過著四點一線的生活。


 


看診、開方子、吃飯、睡覺。


 


有時師傅都會打趣說。


 


“阿鳶如今沉穩多了,像極了阿衡。”


 


隨後眾人大笑,隻有我沉默不語。


 


我夜晚偶爾失眠。


 


總是情不自禁地猜想,爸爸到底為什麼行醫,又為什麼要在危難時離我而去。


 


這兩個問題,其實我已經猜了有二十多年。


 


我還在想。


 


我現在,到底算不算一名醫生?


 


中醫理論知識我大多已經熟記,實踐經驗也十分豐富,遇到常見病灶我也能夠得心應手的處理。


 


但,我到底算不算一位醫生呢?


 


終於,又三年,我將醫館內該學的技藝都學到了,師傅找不到借口繼續挽留我。


 


這一屆的出師日,我與師弟師妹們一同參加。


 


我們身著長衫,對著孫思邈《大醫精誠》書中寫到的那段話立誓。


 


朗朗齊聲回蕩於廊亭,我見熟悉的詞句,恍惚間又看見那日爸爸固執的眉眼。


 


學醫者何為?


 


“凡大醫治病,必當安神定志,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


 


為醫者,當心懷慈悲,普救眾生。


 


“若有疾惡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媸,怨親善友,華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


 


為醫者,當一視同仁,不偏不倚。


 


“亦不得瞻前顧後,自慮吉兇,護身惜命。見彼苦惱,若己有之,身心悽愴。”


 


為醫者,當克己奉公,推己及人。


 


“勿避險巇、晝夜、寒暑、飢渴、疲勞,一心赴救,無作功夫形跡之心。如此可為蒼生大醫,反此則是含靈巨賊。”


 


為醫者,當百折不撓,夜以繼日,臨危不懼。


 


為醫者,當不為名利,寵辱不驚。


 


眾人齊誦之下,讓我逐漸察覺。


 


我似乎是成為了一名真正的醫生。


 


那些與病患同吃同住,不含雜念隻為醫人的日子,早已是最好的證明。


 


這時,我的思路豁然開闊起來。


 


剛來此世界時,系統讓我找尋名醫探尋中醫文化碎片。


 


但,世上那麼多名醫,我到底該找誰,而‘名’這個範圍,又由誰來界定呢?


 


今日再讀此文,我有了別樣的想法。


 


或許,系統從一開始讓我找尋的,壓根就不是名醫。


 


而是‘明醫’。


 


至德行本,善醫濟世,明大德,守私德,有功德的醫生。


 


才會蘊含能量,才能激勵後人。


 


不是嗎?


 


而那線,由杜衡再轉而指向於我。


 


難道,是想讓我在杜衡、在醫館的幫助之下,能夠沉心靜氣,真正成為一名懸壺濟世明醫?


 


明了後,我隻覺得頭頂一重。


 


一雙粗糙卻又熟悉的手,穿越無數光年,落在了我的頭上。


 


恍惚間,我又望見父親噙著笑意的臉。


 


而此刻,沉寂已久的系統此刻終於發出聲響。


 


“宿主,恭喜您,任務完成,獎勵金額發放中……”


 


我看著於半空中緩緩落下的那枚耀眼碎片。


 


碎片之上的“仁”字,閃著金光。


 


醫者救人,必含“仁心”。


 


兒時爸爸的話語重新回蕩於我的耳側。


 


“小鳶,爸爸和爺爺都是醫生,你將來也成為一名醫生好不好呀?”


 


“小鳶,幸虧爸爸學醫,不然今日你高燒,我真的束手無策。”


 


記憶再回到除夕夜的那次爭吵。


 


父親搭在門把手上的手握緊了又放,最終還是在我的哭喊聲中敗下陣來。


 


他蹲下身來耐心勸說道。


 


“小鳶,現在有很多像你一樣的寶寶和大人正在遭受一場災難,爸爸有能力救他們,爸爸不能見S不救。


 


“再說了,病灶一日不解決,危險也有可能波及到我的寶寶,所以爸爸必須去,你能理解爸爸嗎?”


 


當時並不能。


 


但如今。


 


好像可以了。


 


多年前父親的那次奪門而出,一是於家國事上華夏兒女應當擔起的責任與重擔。


 


一是,


 


於小家之上想要將小女兒牢牢護住的溫情與愛意。


 


那看似狠心離我而去的背影,實則卻在心底為我築起一幢堅硬的堡壘,想要為我抵擋所有風浪。


 


你的離去,其實也是因為我,對嗎?


 


但那些愛意,卻被我誤認為是枷鎖,讓我放棄了從小學習的醫術,投身於別的行業。


 


可是爸爸,現在我也成為一名醫術了。


 


兜兜轉轉,我還是成為了一名醫生。


 


您能看見的,對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