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手上的扇子墜地,發出“咚”的一道聲音。
與此同時,其他許多個地點,也相繼發出各種不同的撞擊聲。
這座小城像一面破鼓,被人狠狠錘了一下。
我渾身顫抖了一陣,恐懼取代了欣喜,像一隻手攥住了我的脖頸。
這裡也不是淨土了。
11
我拖到了刑期的最後一天才返回公司。
這一段時間我去了很多地方,但是無一例外,每個地方都有很多受了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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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新聞上也看到了越來越多審判的案例,那些犯人受完刑後,大部分居然是一臉喜悅的表情。
我猜到了他們在想什麼——要飛黃騰達了。
雖然我請的假超久,但是很幸運,由於我之前的突出表現,並沒有人怪我。
公司一如往常,唯一的不同隻在於,很多人的手腕上開始出現那枚顯眼的藍色印記,比如許瑤,比如我導師。
我並不在意,隻是麻木而按部就班地完成了工作,然後回家,然後在床上躺倒,認命般等待十點的到來。
不過這一次,我卻仍然沒有按時強制入眠。
手腕上傳來一陣輕快的感覺,像是掙脫了什麼束縛。我睜開眼睛,看見那塊可憎的印記正在一點點淡化。
不到幾分鍾,它就完全消失了,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與此同時,籠罩在我頭頂的睡意也完全消散,我感到我的腦子從來沒有如此清醒過。
次日一早,我就返回公司,提出辭職申請。
12
導師愕然地看著我,主管卻是一臉玩味。
“陸明你......真的要辭職嗎?”導師的語氣很不確定。
“對。”我堅定地說。
“你可是已經拿到了唯一的轉正名額......那麼好的條件,你為什麼突然就不要了?”
我沒有說出實際的原因,隻是模糊地說,想換個新環境工作。
“好吧,”導師惋嘆,走近拍拍我的肩,“是金子在哪裡都會發光,祝你走運。”
“你最終會回來的。”主管這時卻突然出聲。
她的眼裡閃爍著復雜的光芒,嘴角微微揚起。
難以理解。
我隻是搖了搖頭,並不理會,然後就籤下了離職協議,飛速逃離了這裡。
13
我踏上了尋找下一份工作的旅程。
我回歸了我的初心:找一份輕松點的工作。
即使工資低點也無所謂,沒有前景也可以。——隻要不卷就行,隻要我還能擁有自己的生活,不變成工作機器就行。
然而,當我打開招聘軟件時,卻懵住了。
幾乎所有的崗位,都加上了一條任職要求:【優先考慮在《反摸魚法》處罰期內的罪犯】。
我心存僥幸,嘗試投遞了上百份簡歷,然而都得到了冷淡的回應。
我顆粒無收。
我蹲在狹小的出租屋裡,數十天無所事事,頓時想到了自己畢業以後的光景:
積蓄坐吃山空,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緊,最後隻能吃著5元一份的最廉價的盒飯,一日兩餐。
然後我想到了偉幕開給我的條件:40萬的年薪,五年躋身管理層的規劃,相當體面的生活。
真的很誘人。
我又覺得真的變成工作機器也沒什麼要緊的了,反正比當乞丐要好很多,何況我現在已經陷入了S循環:
要變成罪犯才有任職資格,但是我現在根本不在任何一家公司任職,以至於都沒人起訴我摸魚,我根本變成不了罪犯。——但是又要變成罪犯才有工作。
我好像沒有出路了。
這時,門鈴突然響了。
14
我開門一看,居然是西裝革履的主管。
主管外表光鮮,和現在焦慮失神的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激得我立刻轉過頭去,不敢和她對視。
“陸明同學,我猜你現在處境困頓,從我司離職後,四處碰壁吧。”
我的自尊心頓時受到極大的創傷。“......是又怎樣,現在來笑話我嗎?”
出乎我的意料,主管搖了搖頭。“不,我是來挽救你的。”
“挽救?”我現在的困惑和幾個月前面對醫生的困惑一模一樣。
“是的。如果你願意,之前開的條件,都會盡數再次給到你——隻要你配合我們,完成‘破繭’計劃的最後一步。”
15
我跟著主管走進了市府的會議室。那裡,偉幕的總監、市長都在等著我。
我終於憋不住滿腹的疑問了:“‘破繭’計劃不是早就結束了嗎?怎麼還有最後一步?”
總監微笑著開口:“那隻是臺面上的‘破繭’,我們另有一套暗中施行的‘破繭’,而在後者中,你是主角。”
我更疑惑了。
“是這樣的,聽我說,”市長發言,此時他的氣質與當初站在臺前被群起而攻之時完全不同,判若兩人,“如你所見,我們總是需要更多的產出來維持社會的發展,因此,我們總是需要員工做越來越多的工作。”
“以往的辦法是放縱公司來壓迫員工,但這個辦法在一年前就漸漸不可行了——社會的怨憤越來越大,而我們的公信力也受此牽累,以至於不可維系。”
“所以,我們需要一個替代的辦法,讓員工心甘情願地加班幹活。”
“其實我們早已研發出了神經藥劑,就是給你注射的東西,它可以直接作用於你的神經,讓你將命都奉獻給工作。——然而問題在於,無法推廣。”
“我們不能直接市場化地投放,因為這需要詳細地標明它的副作用;我們也不能自己出面去推介它,因為我們的公信力已然所剩無幾,別人根本不信我們。”
“因此,我們兵行險招,賭上我們最後的公信力,通過了《反摸魚法》,並將這種神經藥劑定為強制的懲罰。”
“雖然起初我們會遭受輿論的猛烈攻訐,但隻要罪犯能從藥劑中受益,那麼我們就會收獲一個中立的肉喇叭,來為我們宣傳,一點點扭轉糟糕的輿論態勢。”
“當然了,計劃能夠成效的關鍵就在於這個罪犯,所以我們篩選了很久,終於把人選定為你。——後來的發展也證明,我們沒選錯。”
我愣住了。
市長走過來,重重拍了拍我的肩。“你胸無大志,摸魚成習,被所在部門責備已久,一旦開始努力工作就很容易就能嘗到甜頭,從而開啟正循環。——因此,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們就立刻選定讓你去受刑。”
“什麼意思?連我被審判也是你們的計劃嗎?”
“當然了,”總監笑了笑,“不然為什麼難為你一個實習生,直接辭退不就好了。”
市長繼續說:“不過我們也不隻是讓你受苦,我們還給了你很多好處。比如讓你在公司揚眉吐氣,戰勝了一直欺負你的另一個實習生;比如把你容納進我們為你量身定制的計劃裡,並刻意做一份拉胯的發言稿,以便你臨場救急,這在為我們宣傳的同時,也讓你自己拿下頭功。”
“我們還給你開了優渥的轉正條件。——當然,你放棄了,這又是後話了。”
我隻覺頭腦一陣眩暈。
“所以......我這兩個月的經歷,都隻是你們的計劃而已?”
市長點點頭。“顯然是。”
“不過總的來說,我們也是在挽救你。讓我在公司裡翻身是第一次,而現在我們打算提供給你第二次機會。”
“隻要你答應我們完成一場表演,那麼之前允諾給你的東西,就都還是你的,甚至可以加倍。”
我立即發問:“什麼表演?”
總監在一旁開口:“主動受刑,並且直播,把我們的神經藥劑從懲罰,轉變為恩賜。”
“你也看到了,神經藥劑的應用正在變得普遍,並且越來越普遍。雖然受刑早的人,如你,體會到了它的副作用,但大多數人還隻是感受到它的好處,而對其汲汲渴求罷了。”
“因此,我們要抓住時機,最大限度地推廣它,讓整個社會徹底離不開它。這樣,即使陸續有人醒悟,也為時已晚了。他們隻要不去注射,就會被社會所拋棄,陷入絕望的境地,就像現在的你一樣。”
“而要做到這種狀況的前提,就是開放獲得它的渠道,將它從懲罰,變為隻要主動求取,就會得到的東西。”
總監頓了頓,然後繼續:“我想說到這裡,你已經對情況很清楚了。”
“那麼你願意配合我們,讓它破繭,讓你自己破繭,也讓整個社會破繭而成為一個更好的存在嗎?”
屋子裡的三雙眼睛,都直直地盯著我。
我低下了頭顱。
......
16
第二日清晨,天光熹微,市府的鏡頭已經就緒。
我帶著無罪之身,一步步走向兩個月前所見到的同一個醫生。
他依然面無表情地舉起針頭,將神經藥劑推入我的右臂。
不一會兒,那枚魔鬼般的藍色印記,就再次在我右手手腕上浮現。
“恭喜你,得救了。”醫生悄悄低語,接著就帶著嘲弄的神情離開我所置身的拍攝場域。
然後,我轉過頭。
對著所有的鏡頭,對著鏡頭後無數的觀眾,我高高舉起右手手臂,露出驕傲的神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