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血滴滴答答落下。
露珠會意,拿出銀針試探。
殷紅的血珠沾染到銀針上,不消片刻,銀針就變了顏色。
婦人忍不住驚呼:「有毒?」
我嗯了一聲:「和疫帳那邊的情況一樣。」
半刻鍾後,男子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
我開了方子,囑咐婦人:「這是藥浴,煮開之後倒入浴盆,泡洗半個時辰,水溫不夠便繼續加,直到他清醒過來,再用這個煎藥,一日三次口服。」
女子連連道謝,就差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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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如此。」
我扶起她。
「您可以叫我芙蕖,您兒子除了疫病,還有外傷,明日這個時辰,我再來。」
話音剛落。
一道虛弱至極的嗓音自身後傳來。
「娘。」
我回頭,意外撞進對方漆黑的眸中。
他皮膚蒼白,透著幾許詭異的紅。
眉目英挺又不失俊美。
常年領兵作戰使然,卻並不顯女態,反倒透露出剛毅。
隻不過,他看起來明顯還沒清醒過來,眼中布滿茫然,朝著我又喚了聲「娘」。
我讓開一步,方便婦人上前。
「桑祈,你終於醒了,娘快嚇S了。」
婦人帶著哭腔呼喚。
原來他叫桑祈。
見他醒來。
我帶著露珠悄無聲息地離開。
回到帳內。
露珠邊準備傷藥,邊有些憤憤地問我。
「小姐,北狄人燒S搶掠,無惡不作,咱們為什麼要幫忙救治他們?」
我拿出從軍醫那裡討來的藥膏擦到臉上。
被烏戈打傷的地方還有些疼。
露珠小心地幫我處理手臂上的刀傷。
我看著鏡子中滿臉疲憊的自己。
輕聲解釋:「醫者仁心吧,權力爭鬥一直以來都是皇權之爭,而百姓何其無辜。
「何況,若是我不配合,保不準兇殘的北狄人,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一室沉寂。
露珠深深嘆了口氣。
9
次日,我來復診時,桑祈已徹底清醒。
他一身戎裝,英姿勃發。
見我來,忙迎上來,拱手道:「多謝姑娘救治,若以後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你盡管開口。」
他身形高大,嗓音因病沙啞,卻仍低沉好聽。
「無須客氣,你本身底子好,此次疫病雖不明緣由,但終歸是風、寒、湿三者雜合而為痺所致,隻要你堅持用藥,想必很快就能恢復如初。」
話音剛落。
腳步聲傳來。
來人嘰裡呱啦地說了幾句什麼。
桑祈面色一怔,抱歉地看向我:「芙蕖姑娘,大汗召我過去,失陪了。」
等我來到疫帳。
一聲暴怒傳來,伴隨著熟悉的悶哼。
人群中。
桑祈被打倒在地,嘴角沁著血絲。
而烏戈高抬著下巴,居高臨下,狠狠地朝著他啐了一口痰。
「桑祈,你就像你娘一樣沒用,老子給了你兩百精兵突襲燕回城,你連對方的城牆皮都沒碰到。」
「臉蛋長得好看有什麼用,要是個女人,還能剝幹淨了送去帳裡讓兄弟們快活快活。」
他說得極為難聽,周遭傳來此起彼伏的噓聲,令人作嘔。
我看向桑祈。
他面色蒼白,卻緊緊抿著唇,低垂著頭未言一詞。
怕是常年受此侮辱。
這件事,我好像聽城內的人說過。
烏戈給的並非什麼精銳,而是老弱病殘。
他想桑祈S在戰場上。
我撥開人群走上前。
眾人的聲音漸歇。
烏戈眸光不善地看過來。
可我置若罔聞,隻是蹲下身體,朝桑祈伸出手。
輕聲道:「欺辱隻有一次或者無數次,你會怎麼選?」
桑祈怔怔看過來,黯淡的眼底閃過一絲流光。
烏戈大怒:「紀芙蕖,你找S。」
「我不想S,我想活著。」
我抬頭,逆光看向對方,不退不讓。
他忽然低低笑了,看蝼蟻一般掃視一圈,目光鎖定一處。
順著他的視線。
我看過去,瞬間心底一顫。
烏戈說:「都說漢人女子溫順,紀姑娘好像並非如此。」
他話鋒一轉,指尖點著遠處面色驚恐的露珠。
語氣玩味:「不過,我們北狄人最擅長馴化不聽話的畜生。」
我眼神輕顫。
下一瞬。
露珠就被一群兵士拉扯到一旁,他們獰笑著去剝衣裙。
露珠尖叫:「小姐……」
我目眦欲裂。
幾乎是下意識衝上去扒拉圍繞在她身上的男人。
有人狠狠將我甩落在地。
烏戈撫掌大笑:「本皇子最喜歡聽你們漢人女子哭喊求饒,這聲音當真好聽。」
「烏戈,你不得好S。」
露珠的尖叫聲漸漸弱了下去。
我顧不上滿嘴血跡,抽出銀針再次衝上去。
「砰!」
喧哗聲起。
桑祈不知何時站起身,一拳將烏戈打翻在地。
他身形如旋風,抽刀抹喉一氣呵成。
圍繞在露珠身上的士兵頃刻間斷了氣。
腥臭的血味彌漫開來。
我強忍惡心,脫下外袍撲上去緊緊裹住瑟瑟發抖的露珠。
「沒事了,沒事了,不怕,都過去了。」
露珠鬢發凌亂,忽然朝著一旁的拴馬樁撞了過去。
嘶吼著:「小姐,是我沒用,來生再報答你。」
悽涼的尾音消散在桑祈砍在她脖頸的掌風裡。
露珠軟軟地倒在我懷中。
身後烏戈拔出刀,眼尾猩紅地衝上來。
「嗚……」
號角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眾人神情一凜。
桑祈匆忙拉住我的手:「敵軍來襲,你們快回去營帳,不要出來。」
我睜大眼。
敵軍?
莫非是顧蕭打來了?
10
北狄大軍固若金湯。
帳外的呼喝聲很快便消失了。
露珠昏迷不醒。
我不可能獨自離開,隻能悄悄記錄著地形。
試圖逃出去。
大約半個月後。
北狄的疫病被控制下來。
和桑祈母子走得近了。
從他們口中,我才知道。
桑祈的母親芳姨,是被大汗從中原擄掠來的。
大汗見芳姨貌美,便收入帳中,極盡寵愛。
隻是,闕氏是個火暴性子。
她最看不上中原女子的柔弱,在她眼裡柔弱不過是勾引男人的手段。
特別是芳姨生下桑祈後。
便加倍折磨其母子。
日子久了,再美的美人都要被磋磨得不成樣子。
何況在條件本就艱苦的大漠。
芳姨年老色衰,漸漸也就失去了大汗的寵愛。
如今淪落到饒是婢女都能在她頭上踩上一腳。
「我阿娘有個心願。」
回憶到這裡,桑祈突然說道:「有生之年,回到中原,再見見自己的雙親。」
孤月高懸。
我看向遠處一浪高過一浪的黃沙。
嗓音飄遠:「會的,一定可以。」
桑祈還說:「若有機會,我想去傳聞中的繁華的京城,還有詩意江南領略一番。」
我自小隨父親學習醫術,也去過不少地方。
他跟我講漠北風光,我跟他描繪高山流水、古鎮人文。
也算度過了一段美好時光。
桑祈病愈後。
與我往來便更加頻繁起來。
他生得俊美,又頗具男子氣概。
經歷過上次的事。
每當我遭受大皇子的刁難時。
他會挺身而出,為我說話,即便自己被責罰,也從無怨懟。
再加上,他的身體內流著漢人的血液。
從心理上,我對他也更加親近。
桑祈忽然在懷裡掏了半晌,一條紅繩出現在我眼前。
「這是阿娘讓我給你的,說是薩滿開過光,能護佑你平安順遂。」
我笑著接過來。
抬頭撞進他晶亮的眸中。
似曾相識的感覺愈加強烈。
我脫口而出:「你認識格桑嗎?」
「格桑?她是我妹妹,你見過她?她還好嗎?」
桑祈語氣急切。
果然如此!
我點頭如搗蒜。
「她很好,眼下就在燕回城。
「顧侯爺救了她,將她照顧得很好。」
桑祈放下心來。
我也這才知道。
原來格桑口中所說的父親,就是北狄的王上,而要她嫁的老男人,正是王上麾下的右翼將軍。
如今已近五十歲。
我不由咋舌。
「怪不得格桑要假S逃婚。」
涼風吹過。
桑琪忽然轉過身,耳尖通紅地看向我。
「那你呢?可有心上人?」
11
我一愣,臉瞬間就燒了起來。
當初嫁給顧瀟,實屬逼不得已。
如今他要和離。
那便也算不得什麼心上人。
我搖了搖頭,輕聲說:「沒有。」
桑祈好像悄悄呼出了一口氣。
我轉移話題:「你可以教我騎馬嗎?」
「當然可以。」
他沒問緣由,答應得爽快。
我心底升起一絲愧疚。
可這絲愧疚,卻在看到露珠整日茫然流淚的模樣後,消散無蹤。
無論前路有多艱險。
我一定要帶露珠回家。
騎馬沒有我想象中那麼好學。
在第九次從馬背上摔下來後,我終於學會了策馬。
隻不過還不夠嫻熟。
桑祈忙於練兵。
白日裡常常見不到他的人影,隻有晚間才會出現,指導我一二。
我大腿之間磨出血痕,雙手沁出血珠。
我也始終咬牙一言不發。
桑祈見了,也愈加沉默。
隻是不間斷地送來傷藥。
露珠每次替我擦洗,都忍著眼淚,心疼無比。
每當這時,我總會安慰她:「別怕,我們很快就能離開這裡。」
北狄人對我早就放松了警惕。
從我們所住的帳篷出去,繞開一隊衛兵,便是儲存糧草的地方。
那後面便是馬厩。
屆時糧倉失火,便是逃跑的最佳時機。
但我沒想到。
這個時機會來得這麼快。
這日,我練完馬,覺得差不多了,便回到帳內。
我渾身疲憊。
沐浴結束,從浴桶裡出來,正要坐下擰幹頭發。
一股寒風卷過。
豁然回頭,隻見烏戈滿身酒氣地闖了進來。
露珠驚慌之下去攔,卻被他一把推開,撞在桌上,昏S過去。
我內心駭然,表面卻強自鎮定:「大皇子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烏戈渾濁的雙眸中欲氣翻湧。
他步步緊逼,似乎勢在必得道:「紀姑娘,聽聞你是顧蕭那個狗東西的心上人,你說若是他知道你成了我的女人,該作何感想?」
我渾身汗毛豎立,未及反應。
烏戈忽然獰笑著撲了上來。
12
他身量高大。
我堪堪避開一次,便被他迫至牆邊。
退無可退時。
寒光閃過。
桑祈一躍而入,將我推開:「帶著露珠走。」
烏戈的醉意清醒了幾分,惱怒道:「你非要為了一個漢族女人和我作對嗎?」
桑祈直接動手。
身後,兩人打得難舍難分。
我自知無力幫忙,隻能將露珠勉力背起,朝著外面踉跄跑去。
有人早早接應在那裡。
他將韁繩塞到我手裡,小心叮囑:「等下姑娘朝著西南方向跑,渡過支樂河口分流處,不要停下,自然能回到燕回城。」
我道了謝,將露珠扶上馬。
遠處糧倉忽然起火。
救火聲綿延不絕。
我趁亂朝著夜色中疾馳而去。
漠北荒蕪,不辨方向。
我按照桑祈教給我辨明方向的辦法,一路疾馳,終於聽到水聲。
可人未靠近。
便聞到一股股惡臭。
明月高懸。
待離得近了。
我這才看出,竟是一具具腐爛發臭的屍體。
他們堆積在河道中,被河水衝刷著,朝著下遊的燕回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