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的人百轉千腸,柔情繞梁。
我常託著腮,靠在窗臺上浮想聯翩,那高牆裡的長公主能聽見嗎?
他曾經是金科狀元郎,長公主準驸馬。
長公主心儀他,他應該也是喜歡長公主的吧。
如今是被我拖累了。
大牢陰暗潮湿,彌漫著一股股騷臭的味道。
遍體鱗傷的我被狠狠地丟了進來,十根手指盡數被指夾板勒斷。
肚皮上,是被烙鐵燙出焦糊的皮肉。
角落裡,是盤桓不敢上前的老鼠。
它時刻期待我咽氣的那一刻,來啃食我的屍體飽餐一頓。
我得知,徐世安沒S,隻是被我拍傻了。
這樣也好,從此不會再有被他欺凌的窮苦百姓了。
徐家買通了獄卒,嚴刑拷打,逼我在罪狀上按下手印。
我清清楚楚的看見,上面寫著我的罪狀——
罪大惡極、天人共憤。
我不由得笑了,換來了獄卒一把灼燒噬心的粗鹽。
夜裡很冷,我拼盡全力將自己縮成了一團,窩在了茅草上。
行刑的時間,定在了明日午時三刻。
身上衣服破爛不堪,和蔣玉珍救我那日如出一轍。
想到這兒,我竟然沒來由的又笑了。
上輩子,我一定做了天大的好事,得了這一段姻緣,舒舒服服的品了一把人間煙火。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我努力的抬起頭,飄進來的雨花衝散了我的淚。
一想到明日也許蔣玉珍也會來圍觀,我又蹭了蹭臉上的髒汙。
小春華,想S的漂亮點。
小春華啊,小春華,要下一輩子享福咯。
我睡過去的時候,身上滾燙。
夢裡,我終於吃到了自己做的月餅。
好甜。
可我不知道的是,正是這個雨夜,蔣玉珍拖著殘疾的雙腿,爬過了長街,爬到了公主府前。
他跪在雨地裡,聲嘶力竭求長公主救我一命。
我不知道他到底答應了長公主什麼樣的駭人條件。
第二日,獄卒竟然拿著一封信進來,摔在我身上——
「你命丫的真好!竟然攀上了長公主,小看你了。」
我用掌心接過那封信,雙目寒睜,「我沒S人。」
獄卒沒多說,擺擺手有些不耐煩,「看完趕緊走,老子沒空陪你啰唆。」
信上隻有簡單的兩個字——
「回家。」
筆走龍蛇,飄逸無骨,是蔣玉珍的字。
踉踉跄跄走出大牢的時候,一抹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等到完全睜開的時候,蔣玉珍竟然安安穩穩地坐在輪椅上。
「回家吧。」
輪椅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修好的,我推著蔣玉珍,走的很慢。
5
徐世安的事情很快過了風頭。
蔣玉珍依舊出去賣字畫謀生。
我的手指不靈活,隻能用掌心勉強做一些家務。
幸運的是,字畫的生意好像很好。
蔣玉珍時不時會給我帶一些禮物回來。
大棗、花生、龍眼······
我無意中提及,隔壁間姑娘頭上的簪子好看。
蔣玉珍竟然真的買了一支簪子,放在細長的盒子裡,送給我。
我盯著那簪子,眼睛都直了,喟嘆的摸了摸後,又塞回給了蔣玉珍。
「我不要。」
他似乎很意外,「不好看?」
我搖搖頭,目光舍不得挪開,「不行,太貴重了,買這隻簪子的錢夠我們一年的口糧了,快去退了吧。」
他眼尾突然帶上了笑,炸開了花。
「這是給小春華的聘禮。」
我下意識的看向胸前,小······麼?
好一會我才反應過來,剛才他說的是······
聘禮?
「大人要娶我?」
他看著我,握緊了我的手。
「小春華可願意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含著淚,拼命的點頭。
洞房花燭,兩情相悅。
蓋頭被挑起來的時候,我還是緊張了一下。
我低低地垂著眸子不敢看他,臉被燭火映的通紅。
他扯開胸前的紅花,捧著我的臉,眸子裡全是我的影子。
記不清整整一夜,我抓皺了幾回床單。
汗水一陣接著一陣,隻記得蔣玉珍用牙咬著我的衣衫,含糊不清地道歉,「小春華,我給不了你孩子。」
「那就不要孩子。」
再睜眼,日頭正盛。
蔣玉珍閉著眼,還在睡著。
這幸福,有些不真實。
此後,我和蔣玉珍過起了沒羞沒臊的小日子。
蔣玉珍的字畫越賣越好,我頭一次看見了一枚金錠子,躺在手心沉甸甸的。
「夫君,你發達了!」
「財迷!」
他笑話我,又低下頭一筆一畫的寫字。
我不知道蔣玉珍什麼時候又燃起了致仕的熱情。
一篇接著一篇的文書,言簡意赅,批古論今,針砭時弊。
一時間,洛陽紙貴。
不知怎的,我的心開始慌。
這樣的蔣玉珍,是我沒見過的。
他好像又變成了那個風光無倆的金科狀元郎。
而我又開始憂心,他會被長公主搶走。
6
果不其然,來年秋試,新晉狀元郎崔止玟涉嫌一起泄題大案,被砍了頭。
世陽長公主於朝堂之上提及蔣玉珍是稀世人才,不應埋沒。
聖旨送到小院的時候,我正追著一群雞鴨喂谷子。
看見那群昔日熟悉的同僚,我的心裡起了波瀾。
為首的,便是柳垣。
他赫然已經成了皇帝身邊的紅人,廠公都督。
他看見我,神色微恙,試探性的喚我,「小春子?」
時間久了,宮規於我也陌生了。
我僵硬地福身頷首,「草民魏春華,見過柳都督。」
柳垣上前想要扶我,我往後縮了縮。
「小春子變樣了,好看了。」
從前是畏縮的太監,現在是清秀的女子。
怎麼會一樣?
「柳都督,別來無恙。」
蔣玉珍拄著拐杖緩緩走出來,看著柳垣的眼神有些微寒。
「你的腿······」
這幾年,我苦讀醫書,用了各種草藥燻蒸、按摩蔣玉珍的腿,竟真的有了奇效。
慢慢的,蔣玉珍拄著拐杖,也能走上幾步,隻是不太利索。
「還要多虧了我娘子。」
我羞赧地垂下了眸子。
柳垣張了張嘴,客套地笑著,眼尾挑了一下,「那蔣驸馬,接旨吧。」
驸馬?
我一下子睜大了眼睛,看向了蔣玉珍。
一瞬間,所有的不舍、難堪都湧上了心頭,聖旨的內容,已然聽不清了。
柳垣走的時候,給我留下了一枚宮牌,「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回到宮裡。」
我磕碎宮牌,坐在床上,任由蔣玉珍在門口拼命的敲門。
「娘子,你開門,你聽我解釋。」
「驸馬不必解釋了,既有大好前程,自不必拘泥於兒女情長。」
我心裡明白,蔣玉珍根本不喜紙上談兵,馳騁朝堂才是他心之所向。
他寫的文章,都是對聖上的忠心和黎民蒼生。
他隨著來人離開的時候,留下了家裡所有的銀錢地契。
隔著門,蔣玉珍發誓,「不管日後如何,我的心裡,隻有娘子一人。」
「娘子等我,我定會護娘子一生無虞。」
我淚流滿面。
一個月後,柳垣又來了。
站在門口的他,後背已經有些微駝。
低人一等,自然挺不直腰背。
7
「見過柳都督。」
柳垣一身便服,伸手扶我,舉止狎昵。
「你我之間,不必客氣,多年不見,生疏了。」
我笑笑,將腳邊的雞鴨趕回圈裡。
「公主與驸馬,下月初六成婚。」
「嗯。」
公主驸馬,才子佳人,佳偶天成。
整個王京都傳遍了。
我握緊了手裡的掃帚,「柳都督,還有事?」
他看著我,眼神軟了幾分,「小春子,皇上允了我在城裡置辦宅院娶妻納妾。」
「好事,恭喜柳都督。」
我低著頭,不想看他。
一道陰影遮住我頭頂上的光,柳垣的呼吸我都聽得清楚,「長公主不想留你。」
我的心一涼。
「長公主希望我怎麼S?是殉情還是自盡。」
柳垣的目光幽暗,「你嫁給我,改名換姓做我的妻,你想要的,我竭盡所能給你。」
「包括孩子?」
我抬起頭,滿眼的諷刺。
當年在宮中,柳垣就不止一次打過我的主意。
為了躲開柳垣,我自請去了失寵的越美人宮裡。
我早就知道,被告發這件事,柳垣脫不了幹系。
隻不過蔣玉珍順手救了我,意外打亂了柳垣的計劃。
後來,他妄圖找人弄S蔣玉珍。
卻沒想到,我膽大滔天,拍傻了徐世安。
他更沒想到,蔣玉珍會為了我去求世陽長公主。
柳垣忽然發了狠,「魏春華,你明知道蔣玉珍不可能再回來找你了,他是公主驸馬,怎麼會真的看上你這個做過太監的腌臜女子?」
「那又如何?」
我喜歡蔣玉珍,喜歡他笨拙的為我挑繡鞋;
喜歡他攢了好久的錢,給我準備聘禮;
喜歡他灰頭土臉的從廚房裡出來,委屈巴巴的告訴我煮糊了粥。
我喜歡他,即便隻有那一丁點的回應,我也喜歡。
「蔣玉珍在朝堂上,風頭正勁,樹敵無數,聖上心疼長公主,答應召回驸馬,你真的以為,就蔣玉珍的那副殘疾樣?長公主真的會動心?」
我一愣,「你什麼意思?」
「蔣玉珍的背後,是耒陽蔣氏,前朝遺族,聖上明面上是應付長公主,實際上是想借長公主的手······S了他,鏟除前朝餘黨。」
雙耳一陣發鳴,腦子一片混亂。
我懷疑過蔣玉珍為何能從宮裡救我,也猜測過蔣玉珍和公主談下的條件。
但唯獨沒想到,他的背後勢力遠比我想象的危險。
他答應長公主的,是共謀天下。
見我愣神,柳垣借機挑起我的下颌,「你若是從了我,興許有一天蔣玉珍上斷頭臺的時候,你能遞上一碗送行飯。」
圈裡的雞鴨四散逃竄,我被柳垣抓上了馬車。
8
柳垣揚言娶我的時候要辦一場盛大的酒席。
整個王京的人都知曉了,柳都督娶的,是驸馬蔣玉珍的和離妻。
人人都贊柳垣情深長意,聖上更是賞了一匣寶珠。
世陽公主派人送來了賀禮,卻命人親自交到我的手上。
那是個沉甸甸的盒子,裡面裝著一把嵌著寶石的匕首和一張紙條。
我顫顫巍巍的拿起匕首,苦笑,「長公主是要誰的命?」
「夫人聰慧,自然明白長公主的意思。」送禮之人頷首,轉身退了出去。
匕首寒光熠熠,是開了光的。
大婚當日,丫鬟替我梳妝。
銅鏡裡那張嬌豔的臉讓丫鬟和喜婆都看的呆了。
喜婆贊我,「姑娘絕色,不輸宮中嫔妃,怪不得都督喜歡姑娘到了骨子裡。」
我低頭,不經意的摸了摸腰間的那把匕首。
隻要我今日帶走了柳垣,替長公主掃平的障礙,就可以換蔣玉珍一條性命,做他想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