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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這番高談闊論,真是讓我無言以對。

本想說你腦子有病記得治,但想到他馬上要死了,也就沒必要費這個口舌了。

我左右張望,很快發現了作為陣眼的符紙,隻添了一筆上去,整個陣法頓時便被逆轉。

不僅沒有了護持的功效,還讓玄霄的神力在不停地外泄。

玄霄終於面色大變,厲聲道:

「你一個下界的山雞精,怎會如此精通神族的陣法?你到底是誰?!」

我神情漠然,「我是誰不重要,你隻需知道不護佑蒼生的神,便不配為神,若再加害蒼生,那更是罪該萬死。」

玄霄此時動彈不得,死死盯著我,目眦盡裂。

「你敢謀害我,蓬萊島不會放過你的!」

「是嗎?」我掸了掸自己的衣袖,語氣清淡,「可你是渡劫失敗而死,和我又有什麼幹系呢?」

話音剛落,雷劫便裹挾著摧枯拉朽的威勢,一道接一道劈在玄霄身上。

他專心抵擋,可神力一直在外泄,他心有餘而力不足,完全阻止不了蒼雷入體,嘶吼著倒在地上,神情痛苦到扭曲。

我懶得再看他,掐指捏了個法訣,鎮水石受到召喚,向我飛來。

回仙界時途徑東海,我將鎮水石扔下,萬頃怒濤瞬間歸於平靜。

洪水退去。

6.

玄霄死了,被天雷劈得渣都不剩。

他的洞府也被夷為平地,是以無人發現陣法的蹊蹺,隻當他是渡劫而死。

事後眾仙家談論起他時難免唏噓,畢竟一個月後便是他和廣姝的婚期了。

廣姝成了望門寡,每每想起慘死的玄霄便傷心欲絕,動不動就迎風流淚。

近來披香殿侍奉的仙侍皆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她不痛快,被她送去天刑臺脫一層皮。

廣姝自私涼薄,對玄霄卻是真愛。

接下來發生的事,讓我親眼見識到了什麼是喪心病狂。

玄霄死後,廣姝偷入天界藏經閣,翻閱禁書數日。

最後被她找到了一種陰鸷的邪術,說是可聚仙者元神,令其死而復生。

但代價是,必須獻祭一萬童男童女。

廣姝毫不遲疑,下了九重天,四處掠取幼童,關在凡間一處隱秘之地。

如此惡事,她自然不會蠢到在仙界做。

若不是我時刻關注她的動向,隻怕也不能發現。

但發現的時候也晚了,她已抓齊一萬童男童女,隻待凡間的月圓之夜一到,便會作法獻祭。

天帝閉關後,廣姝因是帝女,天界皆以她馬首是瞻。

如今我隻是一個人微言輕的仙侍,就算說出她的惡行,也沒人會信。

隻可能被倒打一耙,被定罪為汙蔑上神。

我找不到任何神仙當幫手。

其實若權衡利弊,此刻我最該做的是明哲保身。

失了靈根後我修煉艱難,事倍功半。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現在的廣姝的確比我強。

她得了我的靈根,佔了我的命格,還有天帝給她各類天材地寶當補品。

以我和她現在的實力,若正面對上,我隻有一個下場。

那就是,死。

如果再修煉幾千年,我未必沒有和廣姝一較高下的實力。

可是不行。

哪怕我已被打入塵埃,甚至被當作山雞精對待,但我的骨子裡,流淌的依然是鳳凰的血脈。

歷代鳳凰,皆為守護蒼生而死,我又怎能例外。

蒼生即眾生,自然也包括那一萬懵懂的稚子孩童。

7.

我去了凡間,一是探查幼童被關的地方,二是想找一個人幫忙。

可一個披頭散發的年輕女人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死死抓著我的手腕,說什麼也不肯放。

「這位姑娘,你有沒有見過我女兒啊,她小名叫囡囡,今年三歲了,脖子上掛著個金玉做的平安符。」

她用手比劃,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我、我那天就是回屋喝了口水,再出來時她就不在院子裡了。你若是見過她,能不能告訴我,我一定重謝。」

一個穿著錦袍的男人跟在女人身後趕來,用力掰開了她的手。

看著我手腕上被她抓出來的紅印,他很是抱歉。

「對不住啊姑娘,自打女兒失蹤後,我妻子她就常有瘋癲之症,冒犯了。」

逼瘋一位母親,隻需要一個孩子。

可想而知,其他失去孩子的父母又是如何的焦灼難安。

爹娘聲聲喚兒歸,可孩子又在什麼地方呢?

我心生不忍,出言寬慰那個年輕女人。

「放心吧,你的安安很快就會平安回來的。」

女人的眼睛突然有了神採,拉住我的手再三確認,「真的,你能保證?」

對上她殷切的目光,我點了點頭,「我保證。」

以神的名義保證。

女人的情緒終於平復下來,拉著男人一個勁地說:「夫君你都聽見了吧,安安就要回家了。」

男人以為我是在哄他的妻子,面色難掩悲戚,卻還是順著她的話說。

「是,安安要回來了,那咱們先回家,免得她回來找不到咱們。」

「對對,得回家,安安回來見不到我要鬧的。」

男人扶著女人往來時的路走去。

這時,一聲蒼老的嘆息在我耳邊響起。

「又是一家丟了孩子的,作孽啊。」

聽到這個聲音,我緩緩轉過身來。

老太太看清我的模樣,愕然睜大了眼。

她說:「姑娘,你和我幾十年前的一個朋友長得好像啊,不過她若活到現在,肯定沒你年輕。」

我聞言一笑。

「阿杏,好久不見。」

老太太直接愣住了。

8.

幾十年,對神而言,不過彈指一揮。可對凡人來說,卻足夠他們從青絲走到白發。

當年那個笑起來臉上有梨渦,住在我隔壁的阿杏,老了。

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桃花村被毀後,阿杏孤身去了省城,靠自己的本事開了一家繡坊。

她收養了很多無家可歸的孤兒,成了遠近聞名的大善人。

可她始終都忘不了那個以命相護她的少年,這一生未再嫁人。

我來找她之前,也沒想過還能遇到另一個桃花村的故人。

阿杏的身後跟著一道幽魂。

在她孤燈夜守的幾十年裡,一直默默陪著她。

陪著她從紅顏少女,到如今的白發老妪。

但阿杏自己並不知情。

故人重逢,阿杏很高興。

這個老太太,雖然年過花甲,身體卻還很硬朗,非要親自下廚為我做一碗桃花羹。

我站在廊下,忽然開口問:「為什麼不肯離開?我以為你早就轉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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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走了,那她一個人在這世上就太孤單了。」

阿杏,玉良,還有我,都是被桃花村村民撿回來撫養的孤兒。

當年和玉良定親後,阿杏最開心的事就是能有一個自己的家了。

可這個美夢轉瞬之間就破滅了,最後還是她一個人獨活於人世。

看著玉良虛弱的魂體,我眉尖微蹙。

「你滯留凡間數十年,已經錯過了轉世的機會,最後隻能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了。」

玉良神色不變,笑得雲淡風輕。

「轉世有什麼好,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下一世我便會成為別人的兒子,別人的丈夫,就不再是阿杏的玉良哥哥了。」

「能像現在這樣陪她數十年,我知足了。」

痴兒。

但這話說得沒錯。

凡人縱然能轉世託生,但失去了記憶,也就不再是前世的那個人了。

阿杏和玉良,說到底,最多也隻有這一世的緣分。

不同的是,如果沒有那場天火,他們會相親相愛廝守一生,到了晚年含飴弄孫共享天倫。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陰陽相隔,連觸碰對方都做不到。

9.

把日後需要做的事囑咐給阿杏後,我在外查探多日,終於在月圓之夜當晚找到了藏孩子的地方。

是一處深山。

我停在一處山壁前,深吸口氣,揮手劈開了面前的石門。

一聲巨響後,亂石飛濺。

廣姝驚怒交加的聲音隨之而來。

「是誰?!」

塵灰散去,顯露出我的身形。

廣姝看見是我,神色不耐,張口便是叱罵,「滾遠點,別在這兒擾我大事!」

她身後那座溝壑縱橫的圓形石臺,上面已經畫滿了符文。

一個三四歲大的女童被她拎在手裡,細嫩的脖頸已經被利刃劃開,血一滴一滴流入石臺。

女童還活著,可眼裡全是驚恐的淚水,嚇得哭都哭不出來了。

以血入陣,原來是這麼個獻祭法。

我眼眸一沉,神力化網,劈頭蓋臉向廣姝襲去。

廣姝大驚,連忙松了手往旁避開。

我趁機將女童搶了過來,伸手在她脖頸上一拂,傷口便愈合了。

她脖子上掛著一個金玉做的平安符,是那個年輕婦人的女兒安安。

我暗自慶幸,還好沒來晚。

摸了摸女童細軟的發頂,我囑咐她:「快去一邊躲好,千萬別出來。」

廣姝見了冷笑連連。

「怎麼,山雞精想多管闲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配和我作對嗎?」

我無視她的嘲諷,抬頭向周遭看去。

隻見石壁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洞窟,每個小孩子都像待宰牲口一樣被關在裡面,面色慘白,眼神驚恐。

這些孩子最小的還是嬰兒,最大的頂多也隻有八九歲。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我還是看得氣血翻湧。

「我不配?那你身為神女,享盡凡間供奉,不想著庇佑蒼生,還為了一己之私屠戮無辜,難道你就配?」

「凡人供神,那是天經地義。」

廣姝高昂著下巴,神態理所當然。

「我未婚夫玄霄神君的命,可比這些凡人高貴多了,這些蝼蟻能為他的復活盡一份力,是他們前世修來的福氣。」

「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啊?」

我毫不客氣地出言譏諷。

「玄霄死有餘辜,憑什麼要一萬幼童為他犧牲,當真是好大的臉!」

廣姝大怒,柳眉倒豎,雙目幾欲噴出火來。

「賤婢!你有膽再說一遍。」

「再說幾遍都一樣。」

我迎著她痛恨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玄霄為了給你慶生,讓十個太陽同時出現在空中,害死數百萬凡人。」

「又為了自己渡劫,擅自動用鎮水石引發洪災,以至於凡間江河中浮屍累累。」

「我說他死有餘辜,難道說錯了嗎?」

「還有你,設邪陣用幼童的命復活玄霄,此等陰私之事,就不怕來日身敗名裂。」

「你!」

廣姝氣得胸膛起伏不定,盯著我看了片刻,突然笑了。

「我隻要把你殺了,不就沒人知道這事是我做的了。」

10.

無論是神力,還是法器,廣姝都勝我許多。

所以她用仙劍將我釘在石壁上時,我一點都不覺得意外,隻是用殘餘的所有神力炸開了石窟。

金色的鳳凰神力裹挾著孩子們破開了虛空,不久就會將他們送還到父母身邊。

廣姝氣急敗壞,但因為被我死死拉住,無計可施,隻能眼睜睜看著一萬孩童從她眼前消失。

她為了泄憤,在我身上狠狠刺了十來劍,然後將我的屍身扔進了魔淵。

「敢管我的闲事,一介賤婢,真以為自己是救世的鳳凰嗎,我呸!」

「讓我一片苦心功虧一簣,那就讓你嘗嘗死後神魂被萬魔撕咬不得安息的滋味。」

她放下狠話,騰雲而去。

廣姝還沒意識到自己將要面臨什麼。

她中計了。

我是鳳凰,不是有勇無謀的莽夫。

在我進入石壁前,便耗費法力連上了神女廟信徒們的夢境。

所以我和廣姝在石洞中的一言一行,都被他們看在眼裡,聽在耳中。

他們看見神女一面享受著他們的供奉,一面又視他們為草芥。

看見她用孩子的命行邪術,就為了救回她那劣跡斑斑的神君未婚夫。

看見我救了那些孩子,又被她釘死在石壁上……

廣姝從來不把脆弱的凡人放在眼裡,自然不知道那些被她抓住的孩子裡,好些都是她信徒的兒女。

有幾個還是長年供奉的大信徒,有巨商,還有皇室。

信徒們被露出真面目的神女激怒了。

短短幾日,凡間各地的神女像被信徒推倒,神女廟也被打砸成廢墟一片。

廣姝一座神祠都沒有了,沒人再用香火供奉她。

沒有信徒和香火的神,還能稱之為神嗎?

就在這時,阿杏站了出來,帶頭給我修建宮觀廟宇。

而那一萬孩童的父母親人,為了報答我,也跟著為我建起神祠,為我塑造金身。

他們不知道我是誰,阿杏告訴他們,我叫鳳璽。

鳳凰的鳳,玉璽的璽。

他們在金身上刻了鳳璽的名字,日夜供奉,香火燒得鋪天蓋地,幾乎遮天蔽日。

這些香火變作功德,如百川入海,綿延不斷地湧入了魔淵,化為磅礴浩瀚的神力,為我重聚神魂。

其實我做了一場豪賭。

賭我不負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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